“好。”东陶野慡快答应,转而却道,“皇朝天下我绝不承认,我只知道我的陛下才是天下之主,皇朝不过是窃国的叛臣!”
琅华听得他这等大逆之言不由一怔,此时算是明白了他为何会被追捕。但自白国破灭父王逝去,无论是东朝还是皇朝,于她都无所谓忠诚。她的一方天地窄得很,只容得下她自身,所以东陶野的所言所行,于她来说无可厚非。
“琅华不懂这些,只是既与大哥相遇必护住大哥。”琅华上前为他拉起被子,“夜了,大哥早些歇息,于伤有利。”
东陶野淡淡一笑,配合的闭上眼。
琅华正要放下帐帘,忽想起韩朴给的瓷瓶,刚才顺手搁桌上了,忙取了过来,道:“大哥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拔开瓶塞,一股极淡的药味。
东陶野睁眼,接过瓷瓶,刚闻着那药香不由面露异色,赶忙奏近鼻下闻闻,神色便有些激动了,“这是韩家的外伤灵药‘紫府散’,这东西不是已绝迹江湖了么,你从何处所得?”
“刚才韩朴给的。”琅华道,看他如此神色不由也有几分高兴,“如此说来这东西是治你身上伤的良药?”
“岂只算是良药。”东陶野挣起身来,琅华赶忙扶起他,“我本担心我这伤没个一月时日是好不了的,可有了这药,大约五六天便能好了,这东西千金难买,想不到他竟肯给你,倒实是义气。”
“那小子……”琅华想起韩朴俊俏又傲气的脸不由笑笑,“他心眼里除了他的姐姐,这世间便是至宝之物至尊之位于他大概也是不屑一顾的,又何在乎区区一瓶伤药。”思及他聪慧却忧郁的眸子,心头却忍不住沉沉叹息。
“哦?”东陶野想想,然后道,“他叫韩朴,想来便是昔日武林名门韩家之人。‘紫府散’与‘佛心丹’乃韩家独门灵药,当年韩家就是因为这两药而惨遭灭门。我听他声音很年轻,想来韩家遭难之时他年纪更小,那么小之时便遭逢家破亲亡之痛事,倒是可怜,与琅华的境遇实有些相像,想来对你另眼相看也是因这‘同病相怜’罢。”
他这一番感概出发点倒是好的,奈何全没猜中韩朴的心思。
韩朴一生最敬之人便是风夕,是以一生行事也近风夕,但凭心凭xing而为。
他说要请琅华喝酒是因为她唱了姐姐的歌并且唱得好,他愿帮琅华离开不过是因姐姐曾惜她,他留药倒真是看在琅华的份上,却非同病相怜,而是不想她再为伤药而伤己,只因他看出琅华今日钗伤乃是故意为之,究其原因是这离芳阁没有伤药可治东陶野。
而琅闻言却是另一番思量:你说韩朴可怜,与我境遇相同,却是错矣。他虽遭家难,可他同时却得到一个更胜亲人的姐姐风夕,有她的庇护他又哪里可怜了?习了一身的本事,可以傲笑江湖傲视天下,以后定也是名声响当当的人物,又哪里与她相同。可一抬头,却看到那双褐色眸子,温柔坚定的看着她,一瞬间,忽又觉得心暖了,那刚刚起的几分不平与凄楚又消失无影了。
韩朴留下的药果然灵效非常,上了药的第二日,伤口便愈合了,第三日已可下chuáng慢慢走动,到了第六日,除腿上透骨she出的箭伤外,其余皆好了八成。
这些天,琅华借口臂伤而不待客,那离大娘倒没生不满,只因闻离华受伤而来探望的客人络绎不绝,奉上的珍奇礼物让离大娘笑得合不拢嘴,虽说离华一个也未见,但离大娘自打理得妥妥的,将那些客人们的心吊得紧紧的,另一面,好汤好药的侍候着离华,盼望着这棵摇钱树快生好起来。
如此半月过去,东陶野的伤痊愈了,琅华的伤更是早好了,而且拜“紫府散”的功效连个疤也没留。
这一日,离大娘将琅华请了去,那模样那语气不过是想问问琅华何时可接客,毕竟这老不露面的,断了客人们的念想可不妙。琅华想了想,然后应承当晚跳一曲舞。离大娘听得当下两眼放光,赶忙去预备下。这边琅华走回白华园,一路却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东陶野伤愈,悲的却是……却是那么的多。
他的伤好了,自然要离去了,他心心念念的是找寻他的陛下,他切切挂记的是他的弟兄安危,每一日他都恨不能cha翅飞往他的陛下身边,每一夜他都担心着他逃亡在外的弟兄生死。那伤折了他的翅,这离芳阁阻隔了他与弟兄……他就要去了,他也该去了。外面无论天高海阔还是山险水恶,都不能阻他的脚步,那是他的世界,而她……而她……猛然扶住园门,心如绞痛,忍不住细碎的哀鸣。
她真的要终老这离芳阁吗?真的要做一辈子离华吗?离华……琅华……她的心里当自己是琅华,可她的身子已只能做离华!这卑贱污浊的身子……
推开园门,静寂无息,疾步走过,推开房门,依是静寂。
走了,真的走了。
一颗心顿时如坠渊底,幽幽dàngdàng的杳无着落,失魂的挑起帘幔,却见那人正立帘后。
当场呆立,傻傻的看着。
“怎么啦?”东陶野眉头一敛,抬手想要扶傻傻站在帘下的人,却有什么凉凉的落在掌心,一看,那脸上泪珠似断线的珍珠,全落在他伸出的掌心,凉凉的令他一颗心顿时酸痛起来。
“琅华。”qíng不自禁的伸手环住那落泪的人,“为什么哭?受了什么委屈?和大哥说,大哥帮你。”笨拙的拍拍她的头又拍拍她的背,心仿似给什么揪住了,纠结着疼痛着。
这个怀抱多温暖坚实啊!琅华闭上眼,她盼了半生,她争了半生,其实白琅华永在风惜云、华纯然之下又如何,她只要有这样一个怀抱就可以满足,在这个怀抱里,她永远是天地唯一的琅华!
“琅华不哭……琅华不哭……”曾经是号令千军的将军、刀光剑影走来九死一生的勇士此刻却只是笨拙的安抚孩子一般的安抚怀中的佳人。
到后来,东陶野不再吱声,任琅华埋首怀中无声的哭泣。
也不知过得多久,东陶野才听得低低的一声轻唤:“大哥。”
“嗯。”东陶野马上应到,“琅华,什么事?”
琅华抬首看他,东陶野却在那一刹痴了。
盈润水浸的眸子楚楚含qíng,长长的眼睫上还颤颤的沾着一滴泪珠,雪白小脸若初绽的白生生的花瓣娇嫩柔软,绯红的唇是花中那一点丹蕊,是清的也是艳极的。
他没有亲眼见过琅玕花,可是眼前的人便是那传说中天庭落下的仙花,是一朵纯白不染纤尘承着天庭琼露的无瑕琅华!
他qíng不自禁的、神魂仿佛不受控制的、缓缓的、轻轻的低头,似害怕碰碎一般温柔的将唇印在那朵琅玕花上,印去那凉凉的咸咸的露珠。
琅华叹息的闭上双眸,唇际微弯,那是一朵比琅玕花还要纯洁还要幸福的笑容。
“大哥,我今晚要跳舞,你还没看过我跳舞吧,当年风息双王也曾赞我的舞与凤姐姐的歌并为天下第一,大哥今晚看我跳舞可好?”
然后……你永远的离去,我永远的留下。
“好。”
那一夜的舞,很多年后,曲城的人都还津津乐道,那是从未见过的无与伦比的舞。
那一夜的离华姑娘,弃她一贯喜着的红妆,换上一袭雪白的罗裙,淡淡妆容却清丽动人。
轻纱广袖如烟般缥缈,纱罗长裙若云般飘逸,袖飞裙舞在那高台,烟飘云行在那高空,那人是瑶台天女,那舞是九天仙品,那样不染纤尘的人,那样纯法无垢的舞,那一夜倾倒离芳阁所有的宾客,那一夜迷惑了玄天冰月寒星,离芳阁是从未有过的静谧,天地是从未有过的恬和,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那绝伦的舞姿中,所有的人都痴迷于那绝丽的花容中。
“好美好绝望的舞!”清醒而冷冽的声音在叹息。
今夜离芳阁的客人是前所未有的多,可正对彩台的雅厢中依是半月前的那两位客人。
“这样的舞此生初见大概也是此生唯见。”皇雨唇边的笑似赞叹那绝丽的舞,可一双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冽,“雪人,这些日子我听你的没有动他们,但现在小鬼已尽当除首恶!”冷冽的目光盯在阁中某个隐秘的地方。
“等我见过那位离华姑娘后。”萧雪空淡淡道,目光落在彩台上那纤弱的素白身影,然后转个方向,那里的人影已消失。
“好。”皇雨目光落回彩台,“雪人,这位离华姑娘我可放过,但东陶野我必杀!”大大的眼中流溢的是冰冷的剑芒,“凡是敢坏皇兄千秋大业的人我一个不饶!”
萧雪空回首看他,这样冷煞无qíng的皇雨他不陌生,战场上那一剑斩下敌首的皇雨便是此刻模样。
出了大堂,绕过一处jīng致的花园,便是通往后园的长廊。阁里的人此刻尽在大堂侍客,这里便分外的冷清,缓缓走在长廊上,緋红的廊柱与昏huáng的宫灯一一甩在身后。刚才虽以舞后疲倦而推脱了侍客,可明日定逃不过的,所以今晚……不……不……还是明晨,明晨一定要送走他。
“离华姑娘。”
寂表的夜里忽起的唤声令琅华一惊,抬眸,不知何时前方站着一人,淡蓝的长衣,雪似的容颜,是他!琅华心头一跳,扫雪将军萧雪空!他为何在此?他想gān什么?难道……难道是来抓大哥的?一想到此,顿时乱了神思。
“离华姑娘。”萧雪空再次唤道,冰眸一眼便看透了琅华的慌乱。
琅华定定神,力持冷静的笑笑,“不知将军唤离华何事?”
将军?萧雪空暗中一叹,自己从未点明身份,她便是看出也应装不知,偏是这样直接的唤出,岂不是自乱阵脚。
琅华一说完便自悔了,忙又道:“将军容貌特别,民间甚多传说,离华也曾听过一些,自是一见将军之容便知道了。前些天无礼,还望将军海涵。”说罢盈盈施礼。
“姑娘不必多礼。”萧雪空抬手一道掌风托起琅华,“在下来……”冰眸盯住离华,一时却不知要如何启口了。
琅华疑惑的看着他,这一看忽发现这位将军在灯光下更是美得不可思议,不由暗想,这样美丽的人上了战场如何号令千军,那些士兵会听他的?忽又想到另一张秀美却残缺的脸,心一痛,定了神思。只是奇异的忽不慌乱了,这个扫雪将军不知为何并不令她害怕,心底里就是觉得他并不若外表冷漠,不会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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