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皱了下眉头,望着姚广孝,心中却想,上师绝不会让人无缘无故的取幅画,竞争不过才开始罢了。秋长风这次表现并不逊色,云梦公主胡搅蛮缠,上师当然不会像公主那样,肯定明白谁会真正的有用。一想到这里,见叶雨荷取画走过来,嘴角反倒带分笑意。
可他的眼中,却带分森冷,掠过那画轴,盯在叶雨荷的剑鞘上。
叶雨荷没有去看纪纲,她只是径直到了姚广孝身前,单膝跪地,双手举起画轴道:“上师,画已取到。”
她第一次开口,声如其人,清脆中带分冰冷,仿佛万物不萦于怀。
姚广孝终于睁开双眸,望向眼前的画轴,木然的脸上似乎闪过分激动,可那激动不过如蜻蜓点水般,涟漪转瞬消失。
“挂起来吧。”
叶雨荷微怔,卫铁衣却走过来道:“叶捕头辛苦了,挂画的事qíng,在下代劳吧。”他接过那画轴,解开红绸,手腕一抖,一根铁针飞出,就将那幅画轴钉在塔壁上。
刷的一声响,画轴垂落展开,现出真容。云梦公主忍不住地拍手笑道:“果真是好本事,五军都督府的人,真的不错。”
卫铁衣还是神色如铁,无动于衷,徐钦闻言,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谦虚道:“公主过奖了。”
纪纲冷哼道:“现在不是王婆卖瓜的时候。”徐钦脸色一沉,不待反讽时,纪纲已望向那幅画,喃喃自语:“上师要人挂起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不但纪纲想问,所有的人都想问。
因为所有人在画儿现出的时候,都扭头观看,想看看如此缜密收藏的一幅画,究竟画的是什么?
可众人一眼望去,脸上都露出困惑的神qíng,因为他们一时间不知道那画画的是什么。再看几眼,心中困惑更浓。
画上画着的仿佛是朵花,又像是一只鹤。
说是花,因为隐约能看出画中花的根jīng外形,可说是鹤,因为那花朵儿的形状又像是一只鹤蜷腿而立。鹤影孤单,那不知是花叶、还是鹤羽好像如火般在燃烧,充斥着血一般颜色。
第一眼看过去,整幅画儿色彩浓烈,富丽堂皇,但众人不知为何,仔细看了良久,就觉得那似鹤似花的物体上,透露着说不出的清冷肃杀。
姚广孝望着那画儿,眼中头一次露出极为厌恶憎恨的神色。可厌恨虽是qiáng烈,众人亦在看着那幅画,并没有留意姚广孝的表qíng。只有秋长风瞥一眼姚广孝,见到上师这般神色,心中微凛。
杨士奇只看了一眼那画儿,目光就落在叶雨荷身上。
叶雨荷脸色依旧冰冷,可眼中却带分茫然,她剑法jīng绝,但显然对书画并不擅长,看不出画上画的是什么。杨士奇看出这点,心中微沉,立即把希望寄托在习兰亭身上。
杨士奇当然知道,方才暗中的比试,叶雨荷虽大出光彩,可秋长风的那句话,也极具分量,双方可说是战成平手,太子这方力量若要在庆寿寺领先,就要在这幅画上做文章。习兰亭对琴棋书画均有颇高的造诣,若能识得画儿的来历,可占先机。
可见习兰亭亦是皱眉,显然也是困惑,杨士奇忍不住心头一沉。不过转念一想,锦衣卫素来横行霸道,其中高手是不少,但若说jīng通书画的人,可说是万中无一。习兰亭不行,秋长风肯定也不行,杨士奇想到这里,又见纪纲面沉似水,不由得嘴角浮出分笑意,但瞥见秋长风嘴唇嚅动的时候,杨士奇微凛,扭头望去,才留意到画旁还有两行小字。
功名竟谁成?
杀人遍乾坤!
那字体如修竹长叶,笔画凌厉如剑,配合这两句的含义、整幅画的意境,让人看了,一颗心都忍不住地怦怦大跳起来。
杨士奇身为内阁大学士,当然也是才华横溢,一见这两句诗,立即知晓这两句本是出自《过奉口战场》一诗的两句。
这首诗本是吴中四杰之一的高启所做。全文不短,通篇描述的是兵祸连接给百姓造成的苦难。杨士奇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高启天才高逸,实乃大明的一代才子,不过高启因不喜为官,辞官不做,被太祖朱元璋以为是轻蔑朝廷天子,下令腰斩,因此后人提及此事,都是讳莫如深,甚至根本不提这诗句,只怕惹祸上身。姚广孝在塔内藏了一幅画,画中提诗用高启的两句诗词落注,其中又有什么深意?
杨士奇能身为内阁第一学士,久在天子身边,外表儒雅,可心思亦是复杂,不然何能生存至今?他越想越是复杂,纠结中不知为何,渐渐带了分畏惧之意。可究竟怕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杨士奇纠结,纪纲何尝不是如此。不过纪纲倒不知道这诗词的来历,因此却在想,秋长风跟着他三年,他从未见过秋长风在诗画上有什么见地,那个习兰亭一望可知,会懂书画,这么说这一局,岂不是有输无赢的局面?这次如果让太子那边占了上风,自己该如何扭转局面才是?那个叶雨荷,剑法如此犀利,自己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杨士奇、纪纲二人都是转着心思,反倒把竞争一事暂时放下。云梦公主却是忍耐不住,见众人失魂落魄般,虽也奇怪上师究竟挂那幅画什么意思,可毕竟很多不懂。
无知者无畏,云梦公主因此无畏道:“和尚道士,你挂起这幅画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众人终于收敛心神,望向了姚广孝。
姚广孝还在看着那幅画,可眼中的憎恶之意早就去除,只是轻淡道:“我想问问,画上画的是什么,这画儿又是谁画的呢?”
纪纲叹气,杨士奇忍不住吐口气。在杨士奇看来,若是习兰亭也不知晓的事qíng,秋长风没有道理知道,只要习兰亭对这幅画稍做见解,这场比试胜面就有八成。
秋长风果然抿着嘴唇,不发一言,似在藏拙。
习兰亭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再看了几眼那幅画,缓缓道:“上师,恕在下眼拙,一时间看不出这是哪位名家所画……但依在下所见,此画儿为五代huáng派传人所画。”
习兰亭说话间,留意着姚广孝的神色,见其并未说话,只是点点头,立即有了信心。可他不待开口,旁边一人突然道:“听闻huáng派称作huáng笙画派,此画派扬眉于五代西蜀的huáng笙,在宋初huáng居正手中发扬光大。当年huáng笙集前人画法于大成,溶前人轻勾浓色的技法,独具一格,显耀一时。huáng笙多为朝廷作画,因此作出的图画素来富贵堂皇,又称huáng家富贵……”
那声音带分清脆冰冷,众人望去,忍不住神色诧异。
开口的居然是叶雨荷。
谁都没料到,叶雨荷除了剑法高绝,居然对书画也有些见地。众人心中惊奇之际,忍不住向那幅画望过去,见画儿显得大气富贵,暗自点头。
云梦公主喜形于色,高声道:“叶姐姐原来文武双全,这种人才,上哪里去找呢?”说罢示威般地望着纪纲和秋长风。
纪纲脸沉如水,秋长风皱眉不语,孟贤见到,心中大喜,暗想道,秋长风呀秋长风,你小子一直嚣张得紧,这回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吧。孟贤虽是锦衣卫,也拥护纪纲,可看秋长风吃瘪,实在比自己扬眉都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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