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在碧海青天是夜夜寂寞的。不过中了青夜心的人,比嫦娥还寂寞,可寂寞亦是有限,百日后想寂寞都难。
叶雨荷泪如雨下,只想着陈格物曾经说过:“碧海灼心虽毒,但还算不上最毒。青夜心才是捧火会最毒的药物。中了青夜心的毒,听闻只有捧火会的离火可救。我本来不敢确信秋大人中了此毒,但他用刀断四脉之法泻毒,我就敢肯定那毒一定是青夜心。家父曾说过,中了青夜心,本来三日内必死,无药可救,我们排教都救不了。外人唯一能延缓毒发的方法就是刀断四脉,放血延缓毒xing。这种方法其实也很少闻,不知道秋大人如何知道。可就算刀断四脉,若不得捧火会的离火驱毒,百日内必死!”
百日内必死!
叶雨荷听到这几字的时候,如五雷轰顶。她终于明白,秋长风为何突然对她冷漠,秋长风为何要出海。
秋长风不但要缉凶,还要寻离火解毒。
可茫茫大海,捧火会在哪里,谁能知晓?就算找到捧火会,离火是什么,又有谁能知道?他这般漂泊,比起海底捞针又能多几分胜算?
或许他这么出海,如浮萍般漂泊,从此再不会回转。
叶雨荷发疯般地追出来。追到江边时,正看到秋长风上船,她也悄然地上船。
她也知道,即使加上她,对秋长风而言,不见得多一分胜算。甚至还会如以往一样,连累了秋长风。但她怎能不来?
泪水如雨,叶雨荷透过灯火残影,见到秋长风左手中指一节已尽是青色,青青如月夜,那是青夜心开始发作的征兆。
她心酸,她不甘,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软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个有点冷、有点沉默、有点不羁、有点难以捉摸,但骨子里满是决断的秋长风。
她只知道一点,无论再发生什么事qíng,都无法让她再离开他的身边。
因此,她握紧了秋长风的手,只是说了一句:“长风,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不再遮掩自己的qíng感,她的手火热,可突然发现秋长风的手已发冷。
秋长风不但手冷,甚至表qíng也冷了下来。他从那纤纤玉手中抽回了手,冷漠回道:“我此行很隐秘,绝不能让人发现我的行踪,船过吴淞的时候,可以停一下。”
叶雨荷眼中有分诧异,半晌才道:“那又如何?”
秋长风转过身去,再也不看叶雨荷一眼,还是同样冷冰冰道:“你在那里下船,然后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说得很冷,冷得几乎心都痛,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力气才说出这种话来。
只余百天,生死难卜,或许这一别,就是生死永别。
多年期盼,一朝永别。
秋长风舍不得,但他必须让叶雨荷下船。他知道剩下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凶险。他早就准备独立承担所有的凶险,这些事qíng,本来就和叶雨荷无关。
许久不闻叶雨荷回话,秋长风终于皱眉回头看去,就见到如水的月色下,一张凄艳决绝的脸。
叶雨荷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拔剑。有光环绽放,随之而来的是锵啷一声响。
宝剑清冽,雍然华贵,光芒闪烁。
剑是纯钧。
叶欢的纯钧,丢在荣府。陈格物在叶雨荷临走前,将剑送给了她。陈格物虽小,但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老成,他早就看出秋长风对叶雨荷是和对旁人不同的。
红粉配美女,宝剑赠英雄。可有时候,英雄难舍红粉,美女亦重宝剑。
纯钧出鞘,秋长风却动也不动。叶雨荷用手指捏住了剑尖,倒转长剑,将剑柄送到了秋长风的身前:“你要赶我离去,只有一个办法……”顿了片刻,那泪光朦胧的眼中带分凄然,可她却异常平静道:“杀了我,然后将我丢到海中去,好吗?”
秋风冷,chuī得天边的云朵遮住了月儿。
月入云,似乎月中的嫦娥也不想看到船上的一切,后悔当初的选择。
纯钧泛寒,寒光映青了秋长风的脸。他只是看着那柄宝剑,眼中却再没有剑锋般的森冷。他没有去看叶雨荷,是不是也怕叶雨荷看到他眼中的感qíng?
不知许久,秋长风这才转身离去,走进了船舱,重重地关上了舱门。
听到舱门大响,叶雨荷扭头望去,目光中露出分凄然,无力地坐了下来。纯钧亦是无力地落下来,无声地cha在甲板上,颤巍巍的剑影在月色下,如同颤动的心弦。
叶雨荷看不透那舱门,因此并没有看到那清冷的月色透过窗子,照在了秋长风的脸上。那张脸上有分怆然、有分忧悒,可那双如星的眼不再冷酷无qíng,反倒带了分火热的qíng感。
日升日落。
大船到了吴淞,并未靠岸。因为秋长风未让船只靠岸。
海石见大船上突然多了闲杂的女人,既不会做饭,也不会划船掌舵,违背了秋长风提出的要求,不由得惶惑。他搞不懂这女人怎么混上的大船,只怕秋长风责怪。可见那女人一直都站在秋长风身边不远,秋长风又不多说什么,他也只好将惶恐埋在肚子里,装作没有看到。
秋长风不说话,整整一船人,都是闷葫芦一样。
船过长江口时,秋长风终于再次开口命令,船入海后南行,全速前往岱山。叶雨荷是定海捕头,倒知道岱山在定海西北几百里,算是海中岛屿,颇少人烟。秋长风出海前往岱山,难道是说,那里有捧火会的党羽?一想到这里,叶雨荷一颗心不由得怦怦大跳,掌心发热。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连累秋长风。她早就打算,就算xing命不要,也一定要救回秋长风。
海石并不知道秋长风这么急迫地南下就是在追命,不但追叶欢、捧火会的命,还在追回秋长风自己的命。但他知道既然秋长风吩咐,他就要全力做到。
船一出海,就三帆张起,众水手用心,乘风破làng地南行。
海石话虽少,但经验极老。对长江口到岱山这段海程颇为熟悉,哪里有滩、哪里有礁,他清楚得有如手纹一样,闭着眼睛都能驾驶行船。
大船南下,只见日头升起落下。在新月渐圆的一个傍晚,海石来报,深夜就能驶到岱山。
秋长风却没有进一步的吩咐,只是点点头,似乎目的地就是岱山。
这些日子来,叶雨荷每次看到日升月起,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焦急。海上日升月起,本来壮阔绚丽,会带给人无尽的希望、幻想。可是,到如今,每一天过去,就意味着秋长风向鬼门关更近一步……
终究有些忍耐不住,见到秋长风还是坐在甲板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的明月,叶雨荷终于再次走过来,挨着秋长风身边坐下来。
秋长风只是望着明月,可他那一刻的脸色,好像被温柔的月色感染,居然没有再扭头回舱。
叶雨荷也在看着明月,目光中突然有感慨道:“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海石在旁,肯定不明白。但她知道,秋长风肯定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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