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刻,终于显出了苍老和无力。他的目光透过红烛、透过帐篷、透过黑暗,望着那黑暗中挣扎的人影。
那人影像是他的儿子朱高煦,又像他朱棣,也像天地漠视下的刍狗。
郑和缓缓道:“圣上,若臣所猜的不错,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他离开这里,只因为他还有个希望。”
朱棣微震,像是听懂了郑和的意思,望向了北方,沉默许久道:“秋长风呢?”
郑和平静地回道:“他以云梦公主为人质,劫走了叶雨荷。臣正让孟贤等人去抓。”
朱棣闻言,居然没有bào怒,甚至没什么表qíng。他只是转头望向了烛火,烛火幻出一道朦朦胧胧的光芒,让人迷离难定。
不知许久,他才道:“传朕旨意,务必全力缉拿秋长风,不得有误。”
郑和只是回了两个字:“遵旨。”他虽说遵旨,但并不立即去办,似乎觉得有孟贤带兵去追秋长风,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因此不必小题大做。
朱棣居然也没有再催促,只是目光中已露出了森然之意。
二人沉默良久,营帐外有人道:“启禀圣上,臣有要事启奏。”见朱棣无意答复,郑和身形一闪就出了营帐。等再回帐时,脸上带了分古怪之意,说道:“圣上,秋长风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追 捕
秋长风不见了。不但秋长风不见了,连叶雨荷都一同不见了。
消息是孟贤派人传回来的。而孟贤此刻正焦头烂额,虽算不上热锅上的蚂蚁,可也相差无几。
“不见”有几个意思,而孟贤传回的意思当然不是秋长风不想见他,而是秋长风竟奇异地消失了。
孟贤快马追踪,本来觉得捉拿秋长风一事已是十拿九稳,郑和派他前去,一方面是信任,一方面是给他功劳。他孟贤得不到纪指挥的赏识,能有郑大人的抬爱,当鞠躬尽瘁……
因此送走公主后,孟贤顾不得去想死而后已,立即寻着马蹄印记追了下去。
陡然间发现地面上的雪亮如霜。孟贤微凛,抬头望上去才发现天现曙色,原来天要亮了。
好长的一个夜。
孟贤顾不得多加感慨,只是不想让秋长风见到今天升起的太阳。
小雪新晴,云薄yù破。以孟贤不懂天文地理的眼神来判断,也知道今天会是个晴天。晴天就会出太阳,太阳出来了薄雪就能融化了。
因此孟贤一定要在雪未融化之前找到秋长风,甚至杀了他。他恨秋长风,有太多的理由去恨,刻骨铭心地恨。
爱能刻骨,恨也一样。有些人甚至可把恨当作是一种事业、把恨当作人生寄托,如果不恨,他就认为活得十分的空虚,孟贤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孟贤正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就见到了前方的路上倒着两匹马。他jīng神一振,暗道郑和果真神机妙算,那两匹马儿中了慢xing麻药,果然没有奔出二十里就倒在了地上。
可他随即心头一沉,一摆手,喝止住众人骑马上前。因为他眼神不差,看到倒地的只有两匹马,而秋长风和叶雨荷并不在那里。
这是意料中的事qíng,秋长风、叶雨荷发现马儿有异,肯定不会束手待毙,逃走是不二的选择。因此,孟贤一定要查找秋长风的脚印,他不想人多添乱,也认为秋长风受了重伤,绝对逃不了很远。
他在佩服自己想得周到时下马,只带着姚三思和另外两个手下向那马匹靠近。
姚三思在秋长风背叛逃走后一直保持沉默。这个爱问、爱推断、多少有些天真的人少有这样的沉默。
孟贤在追捕秋长风的时候,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带姚三思前来,可最终还是决定将姚三思带在身边。带个蠢人在身边,通常都能显现出自己的聪明,在孟贤眼中,这是秋长风的一贯做法。他恨秋长风,但事事向秋长风看齐,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如秋长风一般,因此眼下更需要表现得大度一点。
孟贤走向两匹马儿的时候,心qíng还是愉快的,可那分愉快转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
他清晰地看到那两匹卧马的旁边,小雪如霜般铺在了地上,可附近并没有任何脚印。
孟贤一下有些懵了,终于有种出乎意料的惶惑。他立即喝令姚三思和那两个护卫去搜。不到片刻工夫,孟贤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方圆数十丈,竟没有任何人的脚印。
这是怎么回事?孟贤一时间打破头也想不明白。
姚三思望着那两匹倒地的马,突然道:“孟千户,秋千户……不见了,我感觉有两种可能。”就算秋长风已被当作叛逆,他对秋长风还是带着尊敬,因此称呼一时间改不过来。
孟贤心烦意乱,决定不耻下问,立即道:“什么可能?”
“一种可能是他们飞走了。”姚三思犹豫道,“我以前听秋千户说过,鲁班曾造过一种木鸟,可带人飞天,三天三夜不落。”
孟贤像看木鸟一样地看着姚三思,只给了六个字的呵斥:“闭上你的鸟嘴!”
姚三思神色尴尬、yù言又止,再说不出第二个可能。
孟贤在气急败坏之下,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自诩的大度和谨慎,立即喝令所有追兵以麻倒的两匹马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一发现有人的行踪立即回来禀告。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这些人已搜了里许的范围,可消息回传,无任何人的脚印。
孟贤大惊失色,几乎真的以为秋长风、叶雨荷是乘坐木鸟离去的,不然只要在地上行走,怎么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但乘木鸟飞走一说更是荒诞无稽!
在这之前,孟贤自知有了问题,就派人快马回去禀告郑和这里发生的异常。等搜寻后,半分线索也查不到。虽是天寒,可孟贤大汗淋漓,神色如丧考妣。他原地兜着圈子,望着那两匹昏死过去的马儿,几乎恨不得严刑拷打那马儿,bī问出秋长风、叶雨荷究竟去了哪里。
望见孟贤如此急切,姚三思终于又鼓起了勇气道:“孟千户,还有一种可能的……”
孟贤呵斥道:“秋长风绝不可能飞走……”他心中一动,就想下令剖开马肚子,看看秋长风是否藏身其中,但感觉自己这念头太过滑稽,弄不好会丢人现眼,只能作罢。
姚三思终于说道:“孟千户难道忘记青田的事qíng了吗?”
孟贤怎么听怎么刺耳,冷冷回道:“青田怎么了?秋长风欺上瞒下、作威作福,我到时候还要将他的罪名详细地向纪指挥使禀告呢。”
他延续了太祖时锦衣卫的风范,穷追猛打,看起来不但要将秋长风捕而杀之,甚至要挖到秋长风祖坟才甘心。
姚三思叹了口气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当初,那些倭寇劫持云梦公主的时候,诡计多端,曾经……”
孟贤的脑海中蓦地有闪电划过。他想起当初的qíng形,失声道:“不错,秋长风和叶雨荷可能中途下马。”
当初青田时,倭寇飞马劫持云梦公主,秋长风、卫铁衣紧追不舍,但藏地九陷用金蝉脱壳之法,中途离去。若不是秋长风循云梦公主遗留下的沉香气息去追,差点就误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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