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已乱、胆更寒。
脱欢双眸无神,忍不住向身边的姚广孝、朱高煦望去,希望从他们身上能得到个答案。
姚广孝人在马上,望着前方拦路的明军,没有喜悦激动,没有期待欣然,他只是就那么望着,眼中甚至露出几分惘然。
朱高煦眼中却露出真正的绝望之意。
明军赶来,按照脱欢来想,朱高煦总该高兴才对,可朱高煦为何会绝望?脱欢心思转念间,突然见到朱高煦向他望了一眼,那目光中,竟然带着无尽的决然。
脱欢一震,不等明了朱高煦眼中意思的时候,朱高煦突然双腿一夹,催马冲出了瓦剌的军中。
瓦剌军大呼,明军中亦是有了几分骚乱!谁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朱高煦会有这种举动。朱高煦一直都很平静,因此瓦剌军对他的防备早松懈了许多,竟被他轻易地就冲了出去。
但朱高煦才出了瓦剌军中,就有弓弦绞动,瓦剌军几乎是下意识地拉弓,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不能让朱高煦逃出生天,他们均望着脱欢,只等脱欢下令。
脱欢心中却是一阵茫然,she死朱高煦?she死朱高煦有意义吗?朱高煦是他活命的本钱,留着朱高煦,就算被朱棣抓了,也不会就死,若she死了朱高煦,那朱棣岂能让他活着?
若是以往,他根本不会多做考虑,但见眼前大军临近,知道无论如何也斗不过对手,忍不住患得患失。
心中转念,脱欢只想喝令手下将朱高煦bī回来之际,就听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在喊。
“she!”
“不能she!”
喊she的是孔承仁,他见脱欢神色惶惑,心中焦急,并没有脱欢想的深远,当下替脱欢做了决定。
喊不能she的却是三戒大师,他在那一刻似乎又明白了脱欢的难处,因此阻挡。
姚广孝双目一张,看着朱高煦远去的背影,枯槁的脸上蓦地涌起了悲哀之意,他嘴唇喏喏地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未能开口。
嗤嗤声响,有羽箭凌乱飞出,划出道道心思般的弧线,she在了朱高煦的身上,有血飞出,如梅花般的娇艳……
马儿疾驰,朱高煦落马!
天地那一刻,像要静了下来,就算那兵戈烽烟的寥落,都盖不住天地间的寂寞。
众人望着落马的朱高煦,静寂如死,脱欢却在望着孔承仁。孔承仁见到脱欢冷冷地望过来,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寒意,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qíng。
最要命的是,这错误根本无法弥补。
“是你?”脱欢冷漠道,眼中杀机尽起。
孔承仁有些慌乱,陡然明白脱欢在问什么,忍不住策马退后两步,摇头道:“不是!”
砰的声响,朱高煦落马,砸起了雪花如血,明军阵营立即无声,可那沉静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杀意。
明军阵营中,有一人几乎和朱高煦同时纵马而出,那马极快——快逾电闪,可就算如斯快马,显然也追不回逝去的流年。
那人只差一步赶到,在朱高煦才摔在地上时,伸手提起了朱高煦,扔回到疾驰的马上。他动作是如此地刚健,可出手扔出朱高煦时,又如放花瓶般轻盈小心。
明军又有两骑只差数步赶到,挟住了朱高煦。
无论朱高煦是死是活,无论朱高煦叛变与否,天子早有命令,朱高煦还是汉王,他们必须要救。
救起朱高煦的那人,催马却不回转,只是掌一拍,那马儿就箭一般地向脱欢冲去。
瓦剌军大叫。他们方才she箭时心已不齐,只因为毕竟没有听到脱欢的命令,可这刻见那人只身单骑,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视他们于无物,立即上前护卫脱欢。
早有羽箭如飞蝗she出,那人所骑之马蓦地就中了数十箭,哀嘶倒地。可那人却早如苍鹰般纵起,抢在利箭she到前扑出。
箭落身后,人在军前。
那人刹那间避开一轮羽箭,离脱欢不过数丈之遥。有数名瓦剌勇士呼喝声中,眼见长箭莫及,立即弃弓催马,双人长枪劲刺,一人马鞭抽来。
长枪、马鞭,倏然击在了那人的身上。
瓦剌军不等欢呼,蓦地发现,长枪、马鞭击中的不过是个幻象。
那人陡然飞纵,竟从那三人之间尺许的空隙挤了过去,那一刻,所有人看那人时都有一种错觉——只感觉那人像雾又像水。
若非是雾,如何会有这样朦胧的身影?若非是水,如何能有这般克刚之韧xing?
豹头一直护在脱欢的身边,见状一声吼,纵马踏来,他这一踏,实在抓住了白驹过隙的一霎,算准那人将将前来,新力未生,旧力已尽。
他那一踏,看似寻常,但有踏破贺兰山的气魄。
那人果然避无可避,却只是一挥手,众人惊诧莫名,然后就看到一个奇景。马儿悲嘶、豹头怒吼,连人带马,似乎都禁不住那人的轻轻挥手,横摔出去,落在尘埃。
那人随手摔飞人马,云彩般升起,沉雷般击下,落在脱欢马鞍之上。在脱欢举刀未劈之际,就顺手取过那雪亮的刀,轻轻地架在脱欢的脖子上道:“脱欢,你败了。”
瓦剌军停像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jī却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不信他孤身一人就能破了瓦剌军的数层保护,举重若轻地擒住脱欢。
脱欢只感觉手一麻,刀已去,还有些可笑地举着手,身形很是僵硬。他只感觉到刀锋冰冷,迫得他汗毛都要竖起。
可他心更冷,他看到了明军的动静——明军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明军根本未动,因为他们相信出手的这个人一出手,就一定能擒住脱欢。
用弓用qiáng,擒贼擒王。事到如今,厮杀无益,只要能擒住脱欢,一切可定。明军就用大明最qiáng的一个人擒住了瓦剌的王。
那是个平凡的人,衣袂飘飘,甚至不着甲衣,可他坐在马鞍上,却凝如山岳。那是个平凡的人,颌下无须,看起来有几分苍老,但方才飞身一展,简直比苍鹰还要雄健。
那不是个平凡的人,因为他当年纵横天下,笑傲四海,一生未曾有过一败。就是当年,他只身入宫,亦面对千军万马,轻易擒下了锡兰的国主。
千军斩将擒王,对他来说,如闲庭信步般等闲寻常。
脱欢未见过那人,但已猜到那人是谁,声音gān涩,感觉声音简直不再属于自己,“郑和?”
是郑和,只有郑和才有这般惊人的身手;只有郑和,才能在这种qíng形下,还能平淡若雪;也只有郑和,才能布下这等惊天的计划……
那人微笑,笑容中却带着难言的落寞,他只回了两个字:“是我。”
脱欢目光空dòng地望过去,两军虽然还未厮杀,但结局已定,他败了——败的似乎连命都要送进去,可他还是败的心有不甘。
他想不通为何会败。但他没有问,他只是望着地上的一滩血,那血蔓延开去,点点滴滴,如同梅花盛开。
血是朱高煦的血,血水沿着糙原洒过去,形成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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