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二十五日
“这鬼地方怎么天天都是雨?我来的时候在下雨,一个月多了,他娘的还在下雨“”
军营中央的一顶巨大行军帐内,不断传出刺耳的骂声。
大帐正中安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案头摆满了文书,身穿铁甲的俊朗青年正执笔批文。一连串的骂声正从一旁坐着的彪形大汉嘴里喷出来,壮汉骂得太起劲,以致全然不知青年的眉头已经微微皱起。
“他奶奶的!哪来这么多破事!照我说,gān脆把这群败军之将统统杀光,一了百了!何必守着鬼地方白受这鸟气!阿战,你就别再看那堆破纸了!”
“咔哒”一声轻响,青年放下笔,沉着脸色。
“大哥,如果不是你图一时之快,杀了半个慕容皇室的人,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要忙。”
“怪我?”壮汉瞪大眼睛,“我龙渊出生入死、阵前拼杀为的是谁?你真以为我是为了那个一天到晚就知道和男人颠倒yīn阳的昏君吗?!”
“大哥,就算是这里也要当心隔墙有耳。”龙战无奈地垂下眼,“我知道你xingqíng耿直,最不喜欢这些钻营构陷的谋术。可你要知道,这一次我们只能胜,不能败,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致我们于死地啊。”
“我这不是心急嘛!那个老混账想另立太子的事,朝中谁人不知!想当年,父皇过世时你还年幼,他身为国舅,一时掌权执政本也无可厚非,但他竟然还想将你······”
龙战眉头深锁,挥手制止了龙渊,“别说了,当年的事不必再提,我们此刻要做的,是尽臣子的本分,他想开疆扩土名垂青史······”
“难道你就心甘qíng愿地帮那个老混账?”
龙战叹了口气,托着腮歪头看着龙渊,笑得像个顽童,“大哥难道不知,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有胜者才能书写历史的道理?”
“这我当然知道!我虽然不喜欢看那些书,但这些道理却还是懂得的。”
“那你更应该理解我的苦心啊。”
语毕,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敛起笑容,起身yù走,却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书案上,龙渊眼疾手快将他扶起,一圈络腮胡子也遮不住他脸上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担忧。
“阿战,你若是太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军中事务还有大哥在嘛!”龙渊挺起结实的胸膛,手掌在上面拍得震天响。
龙战笑道:“无妨,我只是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了。”
“腿麻?那要不我帮你揉揉?”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里一直你是个小孩!你可是我背着长大的!”
龙战报之一笑,拿起伞就往外走,神色略显匆忙。
“你去哪?!”
“天牢——”
“他娘的!怎么又是天牢!那鬼地方有啥好去的?!”
龙战已经不是第一次踏进以酷刑闻名灵州的西燕天牢,却还是被那扑面而来的yīn寒气息惹得紧蹙眉头,他心想,被关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那个人能否忍受得住。但为了留住他的命,也只能让他屈居于此了,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更安全。
昏暗摇曳的火光给幽深寒冷的甬道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氛围,龙战独自一人走向天牢的最深处,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个人,又害怕看到那个人脸上对自己的痛恨。
甬道尽头,一座钢铁打造的牢笼散发出渗人的寒意,几盏油灯在墙上苟延残喘,龙战轻轻走近牢门,发现里面打扫得还算gān净,他在门前站着,似乎是在等眼睛适应暗处,又好像是在下什么重大决心,yù言又止的样子一反常态。
“慕容······”
“······你可恨我?”
空气复归沉寂,牢笼中异常安静,如果不是时常响起的老鼠叫声,这里简直如同坟墓一般死寂。
“当啷”一阵铁链轻微碰撞的声音浮起又沉落,慕容冲嗤笑一声,“恨你?我为何要恨你?杀我宗亲的人不是你,破我国门的人也不是你,受我投降的人更不是你。你只是把我关到了这笼子里而已。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也把你关进过笼子,算是扯平了······”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想是受寒了。龙战心想。
“今日的局面毕竟由我一手造成,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念在过去的qíng义,慕容,我定会护你兄妹二人xing命。”
“护我兄妹xing命?当年你没能保护阿姊,如今也护不了我们。更何况,国破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死了。”
第56章 二十六日
“······是我辜负了你们。”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从不负任何人。”
“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不必了,我已经答应了李仕的提议。”
“提议?”
“当今漠秦王,你的舅舅,喜好男风天下皆知,听说他最近玩腻了旧的,想换新的了。”
龙战一把抓住铁栅,仿佛要生生将它掰断。
“你疯了吗?!居然答应这种事qíng!难道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无论我做什么来补救,你都要惩罚我吗?!”
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所有坚固的防卫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痛苦的事,能忘记的话,何必要记得呢?”
沉默在二人之间划出深不见底的鸿沟,空气太过安静,龙战几乎能听到牢笼中那个人如遭重击般短促的呼吸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滑动,痒痒的,他伸手一抹,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慕容冲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亡国之君。”
忘了我吧。
十天后,漠秦传来圣令,征龙战为前军将军,押送慕容皇族及无数huáng金珠宝返回国都雍城,信武将军龙渊仍驻守锦州城。
天空乌云盖顶,像一chuáng厚重霉变的棉絮一般沉沉地压在广陵城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烟味儿。城里城外,人来人往,风裹挟着雨丝,落在饱受战乱侵扰的流民身上。
城门外一辆破烂不堪的木板车空空如也,头发花白的老农正往自己身上套绳子。一年前,他的大儿子应征入伍;半年前,他的二儿子被人从地里拖去当兵,他们至今也没有回来。半个月前,他的小儿子病死,老伴儿悲伤过度,几天前才刚刚入土,而他仅剩的一头老牛刚进城就被qiáng征去运粮,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副衰老的身躯。老农弯下腰,佝偻得像一只虾子,颤巍巍地拖着破车往前磨动。
一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接着两滴,三滴,五六滴,顷刻之间,天地都被雨水覆盖,道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行人纷纷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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