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立即命善于起风的离怨起风,想把大雾chuī散,可在风伯面前,就如江南的拂面chūn风碰上了朔北的凛冽寒风。离怨没有chuī散大雾,反倒连自己都被风伯chuī伤了。
应龙看不清楚战场,只能听到轩辕士兵频频传来的惨叫声,他焦急得想鸣金收兵。士兵们没有经过cao练,根本不可能根据声音就准确地判定哪个方向撤退,甚至有可能彼此冲撞,死伤无数,但至少可以避免全军覆没。
他刚准备鸣金,轩辕妭说:“等一下,你来布雨,帮我布一场蒙蒙细雨。”
“雨气只会加重雾气,令我们的士兵更加难作战。”
轩辕妭把一包糙药粉末jiāo给他,“把这个有毒的药粉混在雨中降下去,风伯就会不得不chuī大风,雾气自然而然会散。”
“可我们的士兵不也会中毒吗?”
“我早在他们的饮食中添加了解药。”
应龙按照轩辕妭的吩咐准备行雨,雨师用鼻子嗅了嗅,察觉到空气中水灵的移动,“奇怪啊,这样大雾的天气,轩辕已经寸步难行,他们居然还要降雨?”
蚩尤望向西南,阿珩一身青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阿獙背上。蚩尤忙下令:“雨中有毒,风伯,赶快起风。”
风伯立即起风,把蒙蒙细雨和大雾全chuī散了。
刚能看清楚路,阿珩立即手拿海螺号角,边chuī。边向前冲,轩辕士兵看到一个柔弱的女子都冲到了最前面,因为大雾带来的沮丧气馁全被羞耻压了下去,他们跟着阿珩,奋不顾身地向前冲。
神农士兵的队阵被一往无前的士气冲散,蚩尤只能鸣金收兵。轩辕士兵一路追赶,快到糙地时,阿珩突然下令停止追击,收兵回营。
魑魅魍魉挑着脚骂:“臭女人,你怎么不追了?”
阿珩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们还不至于傻到往尖刀子上踩。”这里所有的糙都在蚩尤的灵力笼罩范围内,只要他一催动灵力,糙叶就会全部变成刀刃。
大雾中,蚩尤胜;追击时,阿珩胜。双方各自死伤了千余人,算是不分胜负。
魍不甘心地盯着阿珩的背影,挠挠头不解地嘟囔:“她怎么就知道大哥在糙地上做了手脚呢?”猛地一拍大腿,问蚩尤,“你怎么就知道她能在雨中下毒?天下间可没几个人能这么jīng通药xing。”
风伯偶然见过一次阿珩的真容,知道她是蚩尤的qíng人,刚才。当大雾散去,他看清率领轩辕大军追杀他们的人是阿珩时,震惊地愣住。这才知道她就是轩辕的王姬,高辛的王妃,下意识地立即去看蚩尤,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蚩尤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
蚩尤没有回答魍的问题,起身径直走了。魅极其小声地说:“我听过一个谣言,说蚩尤和轩辕妭有私qíng。”
风伯第一次动了怒,疾言厉色地说:“以后谁再敢胡说,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风伯出去寻蚩尤,发现他独自一个坐在高处,默默地眺望着轩辕族的阵营。
天色转暗,飘起了雨夹雪,蚩尤却没有离去的打算,任由雨雪加身,仍是望着远处的千帐营地。暗夜中,风一阵,雨一阵。千帐灯火寂寂而明,映照着破碎山河,蚩尤的背影也是无限苍凉落寞,风伯心中陡然生起英雄无奈的伤感。
风伯走到蚩尤身后,拿出一壶酒,笑嘻嘻地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来来,喝酒!谁先倒下谁是王八!”男人都是做的比说的多,宁愿流血不愿流泪,风伯不会安慰人,蚩尤也不是那种会细诉衷肠的人,风伯能做的就是陪着兄弟大醉一场。
两人喝酒像喝水,没多久风伯喝得七八分醉了,笑说:“听说你们九黎的姑娘美丽多qíng,等这场战争结束了,我就去九黎讨个媳妇。”
蚩尤喝着酒,摇摇头,“你不行,我们的妹子不爱哥儿俊,只要哥儿会唱歌。”
“谁说我不会唱歌?”风伯扯起破锣嗓子开始乱吼,蚩尤大笑。风伯不满地说:“你嫌我唱得不好,你唱一个。”
蚩尤凝望着夜色,沉默了一瞬,竟然真的开始唱了。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眼剜去。
让我血溅你衣。
似枝头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心挖去。
让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兄弟们。
我死后请将我埋在她的路旁。
好让她无论去哪儿。
都经过我的墓旁。
苍凉的歌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带着无限悲伤,在这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的时刻听来更觉心惊,风伯的酒都被惊醒了,愣愣地看着蚩尤,半晌后方问:“这样决绝的qíng歌该怎么唱回去?”
蚩尤淡淡道:“两种回法,一种是‘若我忘不掉你的影,我便剜去我的眼;若我忘不掉你的人,我便挖掉我的心’;另一种……”蚩尤迟迟未做声,一直望着千帐灯亮的地方。
风萧萧,雨潇潇,天地怆然。山河寂寞,风伯只觉英雄气短,儿女qíng长,金戈铁马几百年,忽然生了倦意。等这场仗打完,不管输赢,他都应该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了。
凄风苦雨中,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山中有棵树哟。
树边有株藤哟。
藤缠树来树缠藤哟。
藤生树死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
死死生生两相伴。
生生死死两相缠哟。
风伯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听到了无数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感觉不大吉利,蚩尤却绽颜而笑,拍了拍风伯的肩膀,“回去叫大家一起喝酒。”心qíng竟似大好。
风伯没有明白,可他知道蚩尤已经等到了想要的答案。风伯边走边回头望去——山河憔悴,风雨凄迷,雾岚如晦,营帐千灯。
这样的乱世,哪里有净土?哪里能安稳?
可身处乱世,能有一人灵犀相通,生死相随。即便他日马革裹尸,醉卧沙场,这一生大概也了无遗憾了。
断断续续,轩辕和神农又jiāo战了好几次,互有死伤,不分胜负。
蚩尤诡计多端,qiángqiáng弱弱,假假真真地诱敌杀敌,他的计策在别人眼中堪称绝妙之策,却总会被阿珩一眼看破。但是,阿珩也拿蚩尤没有办法,不管她做什么,蚩尤总能见微知著,立即反应过来。
他们俩就像是天底下最熟悉的对手,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的招数。打到后来,不仅仅他们,就连旁观的将士也都明白了。不可能靠任何计策赢得这场战争,他们只能凭借实力,用一场真正的战役决出胜负。这样的战役会很惨烈,即使胜利了,也是惨胜。
沉重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连总是笑嘻嘻的风伯都面色沉重,蚩尤却依旧意态闲散,眉眼中带着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不羁狂野。风伯完全不能明白,在他看来,蚩尤才应该是最悲伤的那个人。
经过几个月的勘察,应龙兴奋地告诉轩辕妭,冀州荒野上虽然没有地面河。地下的暗河却不少,他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只是还需要找一些善于控制水灵的神族帮忙。
轩辕妭说:“你继续准备,我来帮你找善于驭水的神族。”
她给huáng帝写信,请他让少昊派兵。
高辛多水,不少神族善于控水,少昊向huáng帝承诺过和轩辕共同对抗蚩尤,以此换取huáng帝不帮助在西南自立为王的中容,如今就是少昊兑现承诺时。
几日后,轩辕妭和应龙正在帐内议事,侍卫带着一个人挑帘而入,来者一身白衣,正是高辛王族的打扮。轩辕妭微微皱了下眉头,少昊竟然只派了一个人来?应龙也失望地叹气,他从来者身上感觉不到qiáng大的灵力。
那人对轩辕妭说:“在下子臣,奉陛下之命而来,有话单独和王姬说。”
轩辕妭淡淡说:“你来此是为了帮助应龙将军,凡事听他调遣。”
子臣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容貌发生了变化,五官端雅。眉目却异常冷肃,随意一站,已是器宇天成、不怒自威。
竟然是高辛少昊!
应龙惊得立即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行礼。
少昊问应龙:“将军觉得我可以帮上忙吗?”
应龙激动地连连点头,大荒封共工为水神,可在应龙眼中。少昊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驭水之神,只不过少昊在其他方面的名头都太响,世人反倒忽略了少昊修的也是水灵。
轩辕妭盯着少昊,“你国内的事qíng不要紧吗?”
“中容不是什么大祸患,只是不想自相残杀,消耗兵力,让huáng帝讨了便宜,所以要花点时间收服他的军队。眼下蚩尤才是大患,他若再赢了这场战役,高辛危矣。”
“多谢你肯亲自来帮忙,不过这是轩辕大军,你虽是高辛国君,也要一切都听从军令。”
“如我所说,我叫子臣,奉陛下之命前来听从王姬调遣。”
“应龙将军会告诉你一切,你一切听他号令。”轩辕妭起身就要走。
“阿珩。”少昊伸手拉住阿珩。
“末将突然想起还有点事qíng要办。”应龙立即低着头,大步跨出了营帐。
“阿珩。”少昊什么都说不出来,可又拽着阿珩不肯放。
阿珩拿出了一方血字绢帕,“是你模仿我的字迹,请蚩尤去洵山救我和四哥吗?”
少昊看到那些鲜血,下意识地看向阿珩的断指,身子似乎微微颤了一颤。
阿珩见他没有否认,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其实,我已经不怨恨你了,你毕竟不是我们的大哥,我求你救我四哥本就是qiáng人所难。”
“我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你和昌意,是我失信于青阳,你怨我、恨我都很应该。”
阿珩轻叹了口气,“我们年少时,都曾以为自己就是自己,只要自己想,就什么都能做到。后来却发现我们都无法脱离自己的家族、出身。你是高辛少昊,你想救人却不能救,我是轩辕妭,我不想杀人却不得不杀。有些事qíng明明想做,却不能做,有些事qíng明明不想做,却不得不做。连我都如此,你是一国之君,不可做、不得不做的事qíng比我更多。”
少昊一直渴盼着阿珩的谅解,可真到这一日,阿珩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他的苦衷,他却没有一丝欣慰,反倒生出了更浓重的悲哀。青阳和他都曾试图保护着阿珩,让阿珩不要变成他们,可阿珩最终还是变成了他们。青阳如果还活着,看到阿珩身披铠甲,手握利剑,号令千军万马厮杀,不知道该有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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