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位未能找到的青阳派少侠,那群江湖人士中已经开始流传着他受制于邪教仍心向正道,与青阳派苏大侠里应外合,重创邪教却身死的故事了。
这群人在胡合教的废墟里找到了不少财物,苏朗不管,他们便狠狠地发了一笔财,因此不过是几句闲话,他们也乐得帮这个忙。
容尘这几日比以往更加沉默。顾子修起先还在他耳边唠叨了两句胡尔的宠儿的事,看他脸色不对,也乖乖地闭嘴了。
他不知道的是,容尘并不是在为这种事烦心,毕竟胡尔如何作为与他无gān。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他在胡合教的药房里找到了一瓶药。
之前他被胡尔使计捉住,又中了毒,因此中间那几日的事都记不得了。但那日他一踏进药房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是地上一个碎掉的瓷瓶里传来的。这香气若有若无,他在当日路遇胡尔时就闻到了,现在想来,大概是当时云水城的桂花香气遮掩了这气味,让他没有注意到。
最重要的是,在药房中他还找到了这药的解药。那个冰凉的瓷瓶一直放在他的袖中,他想回到永安城离开苏朗之后便试试这解药。
他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未回到永安城就又遇见了胡尔。
准确的说,是胡尔趁他们夜宿于城外时偷袭了队伍。一群黑衣人以毒探路,趁众人无防备时在深夜闯进了他们休息的营地,人人出手狠辣,其他人都在全力制造混乱牵制青阳派弟子,胡尔却一心一意只想取苏朗xing命。
苏朗很快意识到了眼前的qíng况,他在胡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迅速地引着胡尔离开了人群。顾子修牵制住与容尘对战的人,容尘也连忙跟了上去。
待到三人到了无人之地,苏朗终于停了下来。
胡尔顾忌着容尘,也不再贸然出手。
三人各占一角,明月高悬,夜色寂寂,虫鸣四起。容尘从来没有见过胡尔这样láng狈,他不再胸有成竹,不再怡然自得,不再花哨漂亮,而是愤怒、绝望、真实。
这才是真正的胡尔。
胡尔终于开口道,“苏朗,你不守信用。”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向来威风的血色长鞭垂在脚边,整个人似条丧家之犬。他也确实没有家了。
苏朗淡淡道,“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也从没答应过你不做什么。胡尔,我哪里不守信用?”
胡尔冷冷道,“诡辩之词,我不和你争这些口舌之快了。但是苏朗,人不能太贪心,你要的东西那么多,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吃得下,就算吃得下,又能不能守得住。”他看了一眼容尘,“你要青阳派,你要苏折,你还要我们几个死!苏朗,你凭什么!”
苏朗的愤怒终于显露出来,他用剑指着胡尔和容尘,面色狰狞,“凭什么你们不能死!我就是要你们死!你的胡合教没了,谷星阑名声烂透了,至于容尘,”他轻笑了一声,“胡尔,你睡得慡不慡?就你们这群人,我要你们死,谁会出来拦我不成!”
容尘大震,他下意识捏紧了袖中的瓷瓶。怪不得,怪不得……
苏朗看着容尘,一字字道,“容少侠高洁出尘,向来不屑与我等同流合污,如今又如何?你猜若是苏折知道了,他会怎么看你?”
容尘渐渐镇静下来,那瓶解药从袖中滑落,跌到糙丛中。他不去管它,如今他已不需要这解药了。他持剑的手从来不会发抖,现在也不会,他的剑尖稳稳地指着苏朗,“你想做什么我不在乎,我只问你一句,苏折在哪?”
苏朗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以后,再也不劳你费心了。”
胡尔突然叹道,“苏朗,你是不是确信,你把苏折藏到青阳派中就一定不会被人发觉?”他今夜第一次笑了,像是赌桌上亮出了最大筹码的赌徒,等待着其他赌徒的崩溃,欣赏着其他赌徒的崩溃。
他看着苏朗的信心一点点地消失,他听见苏朗几乎是乞求地说,“这不可能……”
他忽然前所未有地觉得疲倦。
当初他初遇苏折时并未想到会有今日的一切。苏折于他从来都是游戏之一,他向来善于此道,自觉掌控着游戏的规则和节奏,以确保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从中抽身而不损分毫。苏折身边的那些人只是增加游戏乐趣的砝码,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他甚至觉得这才是公平的,毕竟他身边也从来不止苏折一个人。
他只是不应该在苏朗来找他时动心。但胡合教久居山林,远离教化,他的教徒们过着的日子不会比山林野shòu更好些。他自小在胡合教长大,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可以进出中原见识风光,但终究是要回家的。他的教徒们不识汉字,不通礼法,骨子里流着山林的血。他们不能像自己一样混进中原人中去,中原正派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教派成为自己的盟友。
所以当苏朗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机会时,他没有办法不心动。
哪怕再来一次,他仍旧会答应苏朗。
胡尔安静地等待着苏朗回过神来。事qíng还不到终点,游戏还没有结束,不到最后一刻,胜负仍是未知之数。
06
苏朗终于从最初的失态中恢复了过来。
他的第一个判断是胡尔在诈他。理由有很多,他在青阳派留了充足的人手,就凭胡尔和他的零星手下,决没有能从青阳派劫走人的本事。更何况他把苏折藏得很好,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和jīng力去打造一个完美的牢笼,苏折每日的饭食里都有消解他内力的药物,他亲自为苏折系上了锁链,唯一的那把钥匙也仍在他的身上。
胡尔没有可能劫走苏折的。他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但仍旧怕得发抖。胡尔胸有成竹的样子太唬人,苏朗只能一遍一遍地去想自己会不会遗漏了什么。
他花了太久的时间去喜欢苏折了。他没有父母亲人,师父又是个古板严肃的长辈,只有苏折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回应他的需求,教导陪伴着他。苏折是他的师兄,是他的兄长,也是他所有的期待和梦想。
所以当得到苏折真的成为一种可能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它变成现实。
他了解苏折,比容尘、比苏折自己、比这天下任何人都要了解苏折,那个人温柔多qíng,是天底下最不可救药的好人。他能让苏折放不下自己,但同样的,他也不能让苏折放下其他人。
那时他在无定山后山chuī了一整夜的风,山风冷肃,将他所有的欢喜和躁动都平复了下去,天光破晓那一刻,他的心也冷了下来。
既然苏折自己做不到,那就由他来帮苏折做到。他会建起最jīng美的一座囚笼,苏折会一直一直留在那儿,直到他永远得完全得属于他。
现在他终于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他不允许、不能够让这件事再出现任何差错。
苏朗冷静了下来。他的手仍在发抖,这是他最原始的恐惧,他控制不了自己。但他已经能够将这份恐惧很好地遮掩起来了。
“这不是真的。”他的声音不再发抖,有点像这几日那个惯于发号施令的苏大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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