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舒澜,殷琦恍了恍神。他chūn梦里的主角,白日里常相见的对象,说来也算半个老师,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的后宫还是空的,说来没尝过人间滋味,但见到那些宫女也只觉得兴趣缺缺。倾国之色也就罢了,庸脂俗粉大抵令他的心弦动都难动,倒省得因为这个被人规束进谏……
殷琦打了个哈欠出了殿门。他挥退众人之后被夜风一chuī彻底chuī得醒了,忽然想起一桩事,又把他们都叫回来,对走在最后那个宫女道:“叫凤钧来觐见。”
那宫女答应着去找人传召,殷琦便到前头那座宫殿里去等着他来,过不多时,便见一个年轻的小将军跨过门槛走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值夜时的甲胄,佩剑已经在进殿的时候jiāo了,抬头看一眼御座往下一跪,叫了他一声。
殷琦瞧着他,觉得这怕是最恭敬的一个。杨世宁比殷琦大了七八岁,在东宫的时候教过太子的骑she,从前是似兄弟一般的玩伴,如今杨世宁则真的把殷琦当个成人看了。他是大将军杨璞收养的故人之子,父母都在战乱里没了,这一回他的养父和养兄都北征去,杨世宁自己留在京城,还跟以前一样充在禁卫里做个副职,经常在宫省里留宿,因此来得很快。
“陛下此时召见,是有何要事?”
杨世宁问他。
“凤钧不必多礼。”殷琦绷着仪态对他道,倒还记得先把好事告诉他,“杨大将军的捷报到了,不日班师,你父兄不久便可回京团圆了。”
杨世宁听了,果然露出一抹喜色,但还咸自矜持着对他谢了恩典,又说了几句套话。殷琦见他如此沉得住气,又眼看要天亮了,到底还是自己没忍住,叫杨世宁走到自己身前来。
“凤钧一向跟兰台寺卞大夫是忘年之jiāo……”殷琦说了一半,抬眼望着那小将军,沉吟了片刻。
杨世宁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想了想笑道:“臣与卞大夫是忘年jiāo,可也并不与卞家女郎太相熟,没法替陛下打探新妇的喜好。”
“不,我不是……”殷琦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想今年就娶卞大夫的侄女。”
“为什么?”杨世宁心里一动。
“朕还年幼,不想这么快就大婚,并不是对他侄女有什么不满,所以才先说给凤钧,不想耽误人家的女儿,希望时候凤钧劝解一番,叫她有个好人家。”
杨世宁显然还在愕然,但殷琦庆幸的是他没到大惊失色的地步,也没有要劝谏的意思,而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前一动没动,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陛下是想娶别人为后,还是……?”
“不,我不能现在就大婚。”殷琦截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答道。
杨世宁抓他话里的字词抓得很准:“不能?陛下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qíng吗?”
“算是吧,不过不能对凤钧说。”
殷琦似真似假笑嘻嘻地坐在后面答话,杨世宁听到之后垂下头也没追问,只轻声叹了一声然后开口,姿态差点令皇帝觉得这不像那个一贯温厚明亮的兄长似人物:“陛下心中有了人,因此忽然不愿了。”
这不是问句,因此殷琦也没费神去想怎么回答,但他看着杨世宁熟悉身影,竟差点就点了头,到底还是遏制住了自己。他忽地想起方才那个梦。比之从前,这回的qíng境更荒唐了几分,单是想想那qíng境就觉着不可言说,因此决然不可令它成真——
他可一点都不想在自己和舒澜的chūn梦里被杨世宁破门而入,旋即弄得朝野皆知。
第十二章 履声佩响入中台
那天早晨走在去chūn明殿给小皇帝讲学的路上,舒澜整个人还都是有些懵的,直到进了殿门,他才又点检好了仪容和神色。他给殷琦讲学,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心,只能就这么不对劲着继续——毕竟分寸还是有的,不至于捅娄子。
假如他再对殷琦敏感一点,就会发现这小皇帝今天也不大对劲,甚至比他本人还不对劲。但可惜舒澜没太抬起头来。天威不容直视是一回事,他想不想直视又是另一回事。殷琦对他而言是未来将要效忠的主君,是尚未亲政的学生,是乐意去关照的小小少年,什么都是,却唯独不是殷琦期待的那样。
但舒澜并没去想这些,而且他当时也不知道没去想这些会带来后续那样多的事件。杜太傅中途休息的时候出了殿门去转悠,留下舒澜看着殷琦写字,读书,双方都没什么jīng神,殷琦写着写着手里的笔就歪了,说串行就串行,然后猛然又醒过来,有一点紧张地看向舒澜。
“陛下昨晚没睡好?”
舒澜倒没训诫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
殷琦的本能当然是先摇头说没有,摇了一半又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昨晚上没吃饱,夜间饿醒了之类的借口。但舒澜自己也困,自然懒于去拆穿他更懒得多嘴去问什么,乐得叫人来领殷琦休息片刻,然后抱着书在另一边坐下,放松了一下站得僵硬的双脚。
舒澜看着他睡了,自己便也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有一瞬间他曾经胜券在握。
他在前一晚昏暗的官厅里也是这样的动作,轻轻地略微抬起头望上崔道之的眼睛,手里抓住对方手腕上那滚烫的余温。崔道之眼神躲闪,想抽回手又没有,而只是慢慢闭了闭眼又睁开,甚至舒澜能感受到那只被攥住的手在颤抖,。
要有答案了。他那一瞬间心如擂鼓,仿佛等待处决的人犯;旋即又胜券在握,想象不出崔道之身临此刻还能怎样躲闪?他必须回答,不论接受与否,自己这经年累月的苦恋和痛愧就都可以一朝结束。
甚至他第一次从殷琦似有若无的暗示xing句子里读出崔道之与先帝不寻常且不为人知的关系之时,竟是轻松多过妒忌。他想如此这般自己就又多了一桩筹码,崔道之将无由以男女相爱yīn阳之道之类的鬼话来糊弄他……
甚至他过于兴奋,又被殷琦的举动惊得全然忘却了要妒忌,是等走出殿门之后,心头才慢慢生出些绵密的酸胀。
“仲泓。”
崔道之在没点起来的灯下唤他的字,声音的确是平和又温存的。舒澜有些期待地抬起头来,只听见崔道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低低笑了一声,才开口说道:“你非要提这些,就……僭越了。”
那轻飘飘的“你僭越了”四个字戳进舒澜耳鼓,令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感到无端的愤怒。
“我爱慕崔令君,本来就已经是僭越了。”
舒澜没松开手。他用眼睛去看,不管依仗的是权势还是冷静,总之崔道之在他面前从来游刃有余——哪怕心里未必,面上也总一如既往作此神qíng。
即使到了这时候。
他没松手,但崔道之那么盯着他那么说话,手上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他又伸出舌尖去舔崔道之手腕,然后松开手,站起身,把横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一把拉开推到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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