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_酒眠花【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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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夷军,已经完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面对这几近全军覆没的结局。

  飞雪一刻不停,将千里荒漠变成了一片死域。从此处回到九曜城至少十五日的行军,他们却连马糙都不够。后方是属于他们的五座空城,再后方是张迁守卫的数座关隘,可凭这些又伤又疲的残军,还有能力去攻打那些城池吗?

  如果换作三个月前的他,或许仍会决定拼死一搏,可他现在已经不敢搏了,他宁可保存仅剩的实力去赌一赌千里归国的路途,杀马而食,取雪水而饮,也不敢再轻易涉足南泽的边城。

  “传我的命令,你们……”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吐出每个字都无比艰难,“你们去那几座城中搜索一番,有任何军需之物,或是粮糙,全部带上,即刻归国。”

  他说完了这句话,却见身边的黑骑大都面带犹豫,不为所动,便问道:“怎么,你们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国主,只是这大雪……”

  怀英极目望去,视线一片花白,不由心中一沉。雪下得比刚才还要大,视线望出去三丈外都有些模糊,唯一指引方位的东西只有罗盘,什么山势河流城郭皆不可见,连路边的杂糙都被彻底埋住。贸贸然冲进大雪里,谁能保证安然返回?

  要入城,只有等雪停。可谁知道这雪什么时候会停?他们的粮糙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

  “国主……”忽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怀英低头看去,只见伏伶踩着大雪,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了他的马前。他脸上沾着血,气息微弱,艰难地动了动双唇,道,“我来请罪。”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九夷的残军,都是一副重伤后站立不稳的模样。

  “均天”一瞬间就缠上了伏伶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怀英真的想将他立毙当场,如果不是他一时疏忽放走了陈忆安,九夷安能落到今天的下场?

  “我知我死罪。国主请动手吧……就算不动手,我也命不久矣。”

  “国主不可啊!大人之前拼死护卫粮糙,已经受了重伤,何况大人一直为我九曜鞠躬尽瘁,没有取死之道啊!”一名幸存的士卒忙求qíng道。

  怀英静默了一会儿,问他:“你说你命不久矣?”

  伏伶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再挪开的时候,掌心里全是黑色的血,那是内腑受了重伤的迹象。

  再望望周围的下属,伤的伤,病的病,一股绝望弥漫在四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死亡,从昨夜开始就成了再平常不过之事,再多杀一个,并不能给已经坏到极点的qíng况带来任何改变。

  “我们要回九曜城了,你……”怀英收回“均天”,平静地看向他。

  伏伶摇了摇头。

  怀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颔首,就要带着大军离开。

  “等等!”伏伶忽然出声拦道。

  怀英回头,征询地看向他。

  “南泽人还会回来。我有这种感觉,他们虽然已经死了大半,但剩下的人不会放弃,必定会尾随着撤退归国的队伍而去。”伏伶又咳嗽了一阵,续道,“如果能留下一支队伍阻拦他们……”

  伏伶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怀英的思绪转了一会儿,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也明白了自己必须要作出的一个选择。这个选择让他不由感慨世事的荒谬,乃至于竟苦笑出声。

  九夷剩下的这些人是不可能全部回去。粮糙最多够吃上三日,如果人数少上一半,那么这个数字就变成了六日,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假如他放弃所有的伤兵和老兵弱兵,只留存下jīng锐,那么这些jīng锐回到九曜城的概率就会大上三成。他明白自己不得不做出选择,因为他是一位君王,一名上位者。人命,有时候必须被当成数字来对待,再不qíng愿,也得有所取舍。

  “准了,这两千人留给你,随你全权指挥。”怀英说完这句话,拨马回头,甚至不敢正视那些被放弃的士卒脸上的神色,只同余下的黑骑道,“我们走!”

  伏伶目送着他们离去。空无一物的大营,什么都没有留下,废墟上的烟气都已经散尽,飞雪将一切覆盖。他捂着嘴,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好容易平静下来,默默用袖口揩抹去唇角的血迹。他静了一会儿,对那些留下来的士卒道:“我知道你们一定恨我。但我从未想过要你们去死。九夷人向来都将命令看作至高无上的存在,但我的命令不是要你们去送死,而是好好活下去。”

  “我之前没有骗你们。南泽人会来,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我们还有最后一仗要打,打完这一仗,你们就自由了。边境的五座城,都是空城,城中却还有些存余,足以度过这个冬天。等雪停了,你们就散了吧,去那些城里,或是等开chūn再回翰海原,随你们自己决定。”

  九夷的士卒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自己被怀英抛弃了,但听了伏伶的话,对死亡的恐惧顿时从心头散去,他们也是在苦寒之地长大的人,多少都知道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只要给他们足以遮风避雨的屋子,一点食物,活下去又有何难?这些人顿时心头一宽,渐渐振作起来。

  “那大人你呢?”一名士卒问道。

  “早说过,我已没多久好活了。”伏伶转过头来,竟笑道,“等解决完这桩事qíng,就是我离开的时候。”

  第29章 逃离

  风雪终于小了,天地之间银装素裹,一派苍茫。岩山下背风的角落里隐藏着一处山dòng,dòng口透着微弱的光亮。几十个南泽军正围着篝火,火上架着一口铜锅,旁边躺着一头死去的雪鹿。他们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下鹿ròu,丢进铜锅里熬煮,一边倒入仅剩的一些粟米。dòng里弥漫着浓烈的食物香气。

  伤兵们倚靠在dòng壁上,接过同僚递来的陶碗,喝下滚烫的ròu汤,渐渐地脸上都回复了几分血色。他们身上的军服都还不曾换过,沾满了血污,可他们浑不介意,勾肩搭背地和身旁的同僚开着玩笑。

  “老大,你真的决定了?”

  一支队伍死得只剩几百人,将不将,兵不兵,称呼也变得随意起来。陈忆安可算是受伤最重的那个,一条胳膊早疼得都麻了,虚弱地靠在那儿,提不起半点力气,只道:“我决定的事qíng不会再更改,只是你们没必要陪着我一同赴死。”

  几个南泽军士面对面瞧了一眼,苦笑道:“老大,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吗?”

  “什么意思?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能活了?”

  然而他们只是苦笑。半晌,才有一个人低低地道:“兄弟们全死了。就连爹娘也在九夷人攻城的时候去了,剩下我一个。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dòng中一片压抑的寂静,过了一阵,又有一个人道:“老大,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这辈子的亲人就只有一个一起参军的哥们儿,昨晚他死在了战场上,死的时候眼睛还没闭上。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下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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