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余凉再度被这个声音所惊醒,索xing坐起身来披上外衣,点亮油灯,拿着灯盏在房间里一寸一寸察看着,桌下,chuáng下,柜子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奈何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啧,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余凉心想。突然,他灵机一动,从“轻行囊”里拿出一碟香,点燃之后,拿着香在屋里到处转,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
“‘现魂香’也不起作用,那么应该不是鬼。”余凉纳闷地坐在chuáng边,“莫非是有人给我托梦?不应该啊?谁这么矫qíng一口一个‘阿凉’地叫我……”
这时,他听到隔壁有点儿动静,于是摸出上衣荷包里的相思铃,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灵气注入铃铛,铃铛发出了淡金色的光,黑暗中小小一团光晕,显得寂静又美好。
“季风。”余凉开口道,“你那里怎么了?”
“哦,没怎么。”对方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淡淡的沙哑,像是微风拂过树叶的摩挲,有一种让人心安的舒服,“我是被一些响动吵醒了,所以起来看看。”
响动?
“什么响动?从哪儿传出来的?”余凉问道。
“……好像就是从你这边传过来的,类似于桌椅碰撞声之类的吧。你那边没事吧?”
余凉心道:“那是我翻箱倒柜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他又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
“好像没有,什么说话声?”对方有些不明所以。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在叫我的名字。”
季风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回忆,终于他还是道:“我没有听到过。”
“……”
过了良久,余凉道:“算了,没事了,你睡吧。”
季风也不是个多事的人,余凉说没事了,他也就不多问。刚才又睡下没多久,他就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从他房门前掠过,接着又是一片寂静。
季风躺在chuáng|上,眼睛盯着chuáng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穿戴好衣服,拿起相思铃,走出了房门。
北方的夜空很澄澈,像是被纯净的雪水擦拭过一样,显出一种深邃的蓝,零散的星星洒于夜幕之上,越发显得天地浩瀚。
余凉坐在屋顶上,数着星星。
就在他数到第一百二十一颗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屋顶砖瓦发出“咔咔”的响动声。
余凉回头,看到了季风。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你来这儿做什么?”
季风宽大的靛青袍在夜风的chuī拂下轻轻摆动着,他道:“我睡不着。”
余凉嗤笑道:“季大公子也会失眠?”
“偶尔。”
余凉站起身来,“这儿视野不错,季大公子就在这儿好好欣赏一下北方的星空罢,余某要回去睡觉,恕不奉陪了。”
季风看着他道:“……我有话想问余公子。”
余凉站定,“季大公子想问什么?”
“我想问,两年前的试剑大会上,你为什么不愿跟我比试?”
余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倒着实吃了一惊,随即他镇定下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季公子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吗?因为我看你不慡,所以就是这样。”
“我有做什么事得罪过余公子吗?”
“没有。”
“那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余凉打断他,眼神中泛着冷光,“花为什么是红的?糙为什么是绿的?冬天为什么会下雪?水为什么往低处流?天空上为什么有星星?人为什么要吃饭?倘若每件事qíng都要纠结个为什么,你活着不会很累么?”
“可是对于某些事qíng,纠结其原因是有意义的。”季风平静地道,“我想知道你讨厌我的原因。”
“是吗?可是我觉得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好像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一样。”
“你错了,余凉。”季风向他走近了一点,“是有理由的,而且你自己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
余凉冷笑道:“你是想说我嫉妒你吗?嫉妒你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而我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小寄人篱下如丧家之犬?”
“不。”季风垂下眼,“是关于你父亲。你觉得你父亲做事背离正道,怙恶不悛,落下一身污名后自刎而死,独留你一人于世间。你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做那些事,那么你今天也能像我一样,成为仙门望族之后,受万人仰慕,而不必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蜚语流言。当别人在背后谈论起你时,他们就会说‘看,那是昆仑墟掌门余前辈的爱子’,而不是说,‘看,那是仙界败类余南石之子’……我说的可对?”
余凉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季风继续道:“你心高气傲,不愿因为父亲的原因而被迫接受陌生人无意的怜悯,更不想听到旁人一提起你就说,‘希望那孩子日后守身持正,勤于自勉,莫要步他父亲的后尘’。你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旁人总要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毫无理由地将你绑定在一起,明明你们是不同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余凉?我也是一样的。我也想要别人在提起我时,说的是‘桃花坞弟子季风’,而不是‘季子辰的大公子’,我也不想旁人一见到我就说,‘你日后定能成为像你父亲那样的一代仙哲’。你想摆脱你父亲笼罩在你头上的yīn影,我也想卸下父辈加诸我身上的光环。其实哪个孩子不是这样的呢?我们勤学苦练,不知疲倦地奋斗,不都是因为我们不甘于做别人的附庸,想真正成为自己吗?”
余凉盯着季风看了老半天,好像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终于,在确认季风没有被夺舍之后,他不以为然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季风愣了一下,道:“……没了。”
余凉上下打量他,“这段话你编了多久?”
“……一个多月吧。”
余凉在内心嗤笑道:“我就知道这根死木头绝对不可能临场发挥得这么好,还不带磕巴的!”
“这么说在你知道要见我之后,你就想对我说这段话了?”
季风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是的。”
余凉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是个闷骚。”
“既然你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季风点点头,目光依然不自然地望向别处,“请便。”
余凉纵身跳下屋顶,淡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房门,坐在chuáng沿上。终于,他憋不住了,趴在chuáng|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捶chuáng大笑。
虽然他觉得季风说的不完全对,但是季风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是有点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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