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肯勿肯偏勿肯,状元公子有缘分。”青梨小姐闭上眼睛享受着称人的回忆,在心里重复地念着这两句秤花,笑容不知在什么时候渐渐地淡去了,鼻翼拖出一道浅浅的泪痕。
第37章 尹呈(中)
尹呈(中)——昔慕荀文若,今伤顾策之
五月十五,皇帝与顾妃礼成,大宴群臣。是夜太傅薨,谥文成。帝怜顾妃,赐封号舒。
十五日,皇帝赏赐太傅府甚丰,夜里又着人送与太傅诸多食物点心。群臣百姓无不羡慕婚礼浩dàng,非同一般,赞叹皇上对青梨小姐宠爱异常。
太傅府管家打赏了使者太监,便带着下人将皇帝所赐食物点心呈了上来,一一摆开,都是些婚礼常见点心,只是出自宫廷之手,便显得更加jīng致华美。其中有一小巧的食盒,雕刻做工尤为漂亮,不知装的是何等jīng美罕见的点心。
那顾府管家自出山日起便一直服侍在太傅身边,陪伴太傅历经宦海沉浮,原以为顾府难逃劫数,不曾想青梨小姐挺身而出,嫁与天子,竟又保全了顾家满门。那老管家奉上那只jīng美的食盒,说道:“自从小姐答应进宫后,皇上不及告知百官,便先在宫中另起别苑迎候小姐,而且竟能赶在大礼之前完工,本已足可见得皇上宠幸之甚。今日立妃大典规模宏伟,更是难得少见。皇上如此厚爱,老爷为何反而还为小姐如此忧心呢?”
太傅愁容不改,答道:“正是皇上宠幸太甚才教人忧虑啊!今日皇上立妃之典已逾礼制,实非祥瑞之兆。如今我已遭弃用,被皇上夺尽权力。我固死罪之人,圣上不杀我已是皇恩浩dàng,又岂敢依旧贪恋权力,只是青梨在宫里便再也无依无靠了。她如今蒙受如此过分的宠爱,日后必然会遭到其他人的嫉恨攻讦,她一个人可该如何应对?”说着,太傅又忍不住堕下泪来。
老管家见了十分不忍,便安慰太傅道:“老爷还请宽心,如今皇上少年英明,对小姐始终不渝,必然不会令小姐吃亏受苦的。且说这只食盒与众不同,想来是皇上特意赏赐给老爷的。看它如此小巧,拿在手里也丝毫不觉沉重,真想不到会是什么稀罕的吃食,老爷姑且先品尝一番吧。”说着便举起双手奉上。
太傅看了一眼那只食盒,果然jīng美异常,世所罕见。他接过食盒,掂在手里也果然十分轻便,便亲手打开了盖子,瞬间僵立当场,竟还失手将盖子掉在了地上。
老管家见状大惊,抬头一看那食盒,竟也吓得双手一颤,便将那食盒碰摔在地。
那食盒在地上悠悠地打了个转,终于才稳稳停住,里面竟是空无一物!
“史书载,东汉荀彧荀令君以忧薨,时年五十,谥曰敬。但野史却传说荀令君忠于汉室,反对曹cao称魏公,曹cao便赐他一个空食盒。荀令君与曹cao相知多年,瞬间明白这是曹cao令他自裁的意思,便含恨服毒自尽。今日皇上赐我空盒,亦同此意哉!”
老管家吓得跪倒在地上,抱住太傅的双腿大哭道:“小姐今日方才入宫,皇上断然不会在此时赐死老爷,其中定然有许多误会,说不定是哪个大胆的宫女太监眼见这食盒jīng美,忍不住好奇偷吃了里面的东西也说不准。老爷万万不可多想轻生啊!”
太傅已经镇定下来,也不管老管家的说话,待他说完后又自顾自地说道:“荀令君相貌奇伟,品格高贵。传说他十分喜欢熏香,久而久之竟然自带香气了。《襄阳记》载,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我每思之,便不胜向往。只是荀令君王佐之才,毕生致力于匡扶大汉正统。而我微末之技,毫不足道,一生中又有侍二主之嫌,岂可与令君相提并论?”
太傅怅然良久,终于看着跪在地上的老管家说道:“曹cao以空食盒赐死荀令君虽是野史所载,不足为信,但皇上如今以此法待我,我仍是诚惶诚恐,害怕折rǔ了令君美名。因此我万万不配也不敢学令君服毒而死,你去取一条白绫来吧。”
老管家跪在地上,那里肯动一分一毫,又哭着劝道:“老爷若决意一死,老奴也必定追随老爷同死,反正都已是风烛之年,有何足惜?只是小姐初涉深宫,公子生死不明,老爷这一去,小姐和公子却该何去何从?老爷固然在朝廷再无半点实权,但好歹蒙受百姓爱戴,小姐公子若是遇到不平,总还能托庇于老爷福荫。老爷纵不怜惜自己,也该想想小姐公子的处境啊!”
太傅却丝毫不为所动,答道:“践厘是承影堂的刺客,虽然在江湖上始终寂寂无名,但江湖经验却十分丰富。如今慕容败落,对他来说反而是摆脱桎梏重获新生的好事。我很相信他可以在江湖上驰骋出一片新天地,因此是不必担心的。至于青梨,她若是尚未嫁入深宫,或许我活着还可庇护她。可如今她已然入宫,我活着便只能徒增皇上对青梨的疑忌,渐渐地丧失对青梨的宠爱,到那时青梨便真的孤苦无依了。
“可若是我死了,皇上日后再面对青梨时便难免愧疚于心,对她的宠爱便随着内疚永远不能消失了。那时我虽然不能亲自包庇青梨,但却能使皇上成为她坚定qiáng大的保护人。如今的皇上如你所言,少年英明,不到短短两个月,他便尽夺我权,而且有条不紊,毫无动dàng。有皇上保护青梨,我自是放心的,还有何遗憾呢?”
老管家被太傅驳得无言以对,却仍是不肯听从太傅的吩咐。太傅无奈,叹道:“我之罪深矣,万死不足以赎其一,你又何必如此待我呢?初时,我献策于慕容旧主,妄称必成复国大业,结果却令慕容公子重伤隐蔽,身死族丧。如此有负旧主,是罪一也。
“而自我卧底朝廷以来,承蒙先皇错爱,临终将太子托付于我,只说太子年轻气盛,尤好言兵,夸耀武功,可惜生不逢时,要我多加约束,休养万民。我唯唯奉诏,自称不敢有负先皇。然而太子即位不及两年,便不顾太平之岁妄征江湖,我不能劝阻,愧对先皇,是罪二也。
“及今上即位,得铁捕沈临渊密奏景呈毓遗物,知晓慕容公子秘事,确认朝中暗藏卧底。宗谷辰统领大内侍卫,护卫皇室及内城安危,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忠信诚勇,世间无双。他原本只是担心今上征剿武当会误伤其子,便伪称其妻病重,骗宗子羡回京避祸,谁知竟因而遭到今上疑忌,视作卧底之人,险些丧命。而我朝秦暮楚,无节无信之徒,竟蒙今上感念师徒qíng分,反而始终不曾受到猜疑。如此隆恩,我却无以回报,徒然辜负圣眷,是罪三也。
“我一生得侍三主,俱深得信赖恩遇,可最后却又都背心离德,不能善终,愧对荣宠。如此无才失德之人,却能享尽世间荣耀,上天岂能容我,我岂有不亡之理?”
老管家心里想着今日太平盛世其实仰仗太傅多矣,但太傅却一心躬省问罪,知道太傅心意已无可挽回。但他追随太傅多年,哪里舍得眼见太傅寻死,便将心一横,慨然说道:“老爷轻生求死,老奴却不能阻挡,以保老爷周全,已是失职过甚,又岂能亲为老爷献上白绫,目睹老爷惨死之状?因此老奴便先去一步,在下面为老爷打点装饰,弥补老奴生前失职之过。”说罢便奋力撞向了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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