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扶萧轲到榻上,冷冷地道:“这位小兄弟,萧府庙小难容大佛,还请自便吧。”
刘四儿:“萧监军这是……”
“我家少爷如何都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怪我老眼昏花引了不该进的人进来,这位兄弟现在不走,难道是等我老人家撵人么?”
安伯喂萧轲服了药,眼角瞥着刘四儿。
刘四儿不得已拱手:“打扰了。”
刘四儿的身影消失了,窗外现在只有落雪。安伯仔细将萧轲安放在榻上,遣人寻了郎中。
安伯为萧轲脱下外袍的时候发现了他紧紧攥在手心的玉佩,水头很好的玉,不过显然不是萧府的东西。
应该就是那位小兄弟说忘在他那里的东西吧,可能是哪个朋友给的。
安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萧轲手中取出,用布包了放在萧轲枕边。
不多时,姜闻名的神医月丞入内。安伯有些意外,不过想着萧府多得是皇上的眼线也就不奇怪了。
月丞为萧轲诊治过多次,安伯还是放心的。
而月神医搭上脉,眉却愈锁愈紧。
“急火攻心,他这是怎么了?”
安伯在一旁答:“适才来了个军中的小兄弟送东西,三少爷不喜我们这些下人在身边所以老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应是有什么事罢。”
月丞知萧轲的秉xing,便住了问出什么来的心思。
而在来萧府之前,月丞从未想过,萧轲的身体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他之前为萧轲诊的是还有至少一年的寿数,如今看来,半年都未必。
姜衡期就是这样照看他的么?
月丞见萧轲,唇色几近透明了。锦瑟一毒本就霸道,如今看他也是积郁甚久,要是萧轲还清醒着,他月丞一定要好好问问他。问问他他是不是就这样想死,是不是就这样不想活?
不过还是喟叹,月丞在很大程度上是懂萧轲的,他也知道萧轲为什么一心求死。只是作为医者,见医患如此,还是气的。
月丞开了几服药,又问了安伯萧轲近日的qíng况。在知道萧轲愈发嗜睡时他心猛地一沉,锦瑟他是很了解的,如果病qíng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
月丞没有离开萧府,他静静守在了萧轲chuáng边。
第11章 无明
在萧轲没有去漠北之前,除了必要的出诊,他月丞几乎已经成了萧家的私医了。月丞蹙了眉,丹凤眼沉沉的。
所以是去了一次漠北,就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个样子了么?月丞难抑地捶了一下chuáng沿。
他早说就萧轲的这个身体,不用说劳心劳神了,就是舟车劳顿也有他受的。可是又能如何呢?漠北是他萧家人一生都向往的地方,有血ròu有壮志,有使命有担当。
他拦不住。
月丞浸湿了帕子为萧轲拭面,萧轲的脸愈发棱角分明,是瘦出来的。月丞五岁从医,见疑难杂症无数,各种缺胳膊缺腿的来找他,他都一脸默然。
这世上的苦痛太多了,医者不需要那么多的同qíng心。
可是萧轲是不一样的。月丞还记得姜衡期拿数本残本的医书和奇药来求他,高高在上的皇子,在他面前甚至拂袖跪下。
月丞便对这个叫萧轲的上了心。
恍惚就是数年过去了,锦瑟无可解,月丞在萧轲身上做了无数次试验,而萧轲仿佛无感一样。
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月丞还记得在萧家鼎盛的时候,萧轲还会跟自己调笑,后来就……
月丞将帕子丢回水盆里,这种老妈子一样的感觉还真是糟糕。想他也算青年才俊,医术高超名动姜都,样貌不说出尘也较那些个达官家的子弟好上许多的,做这样的事还真是不合身份。
萧轲过了晌午才清醒过来。
回复神识的一瞬他紧了紧手掌,突然一阵惊慌。
“我的玉呢?”萧轲疯癫了一样在chuáng榻上摩挲,月丞看不下去了,将那个露出边角的玉放在他掌心。
“在这里在这里,你急什么?”月丞没好气的说,玉又不会丢,弄成失魂落魄的样子gān嘛。
萧轲如获至宝,将那玉置于胸口,再不说话。
月丞忽的睁大了眼睛,他感觉有什么不对。颤着手,他在萧轲眼前略过,那人却不为所动。
月丞看向萧轲的眼,那眼深沉,却无灵动。萧轲的眼中什么都没有,连光都没有。
“你……”
萧轲抬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是月丞吧。”又笑道:“麻烦你了。”
月丞:“你的眼……”
萧轲抬手揉了揉眼,又在眼前翻了翻掌,叹了气道:“应当是,看不见了吧。”
锦瑟夺五感,视为其一,而后味嗅听触。
月丞努力把声音变轻松道:“无事,你不必多想,可能是火气袭心所致。说不准明日就好了呢,我现在就去配药给你。”
萧轲在一片无明中循着声音扯住了月丞的衣袖,“不必了,这是锦瑟的去视,哪里有药医?我已经劳烦你许久了,此后便不必了。”
“左右是将死之人,还làng费那些药糙gān嘛呢?”
月丞深谙,又不死心地问:“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么?”
萧轲扬唇:“是,本想着会逐渐模糊的,突然一下子看不到了,还有些不适应呢。”
萧轲摩挲着手中的玉,想着还好,自己早就记下了这玉的形状,既使看不到也不打紧了。
“不过还是让我有些吃惊的,虽然看不到,眼前却不是黑暗。像是夏日从房中走出突逢艳阳的目眩,又像是茫茫雪野耀了眼。要不然,我可能连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都不知道了呢。”
月丞知道自己的无能,锦瑟毒发到这个地步,任谁都是无力回天的。他知道,自此以后,萧轲的寿命就真同沙漏一样,是看得见的消失,看得到的留余了。
锦瑟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让萧轲死得有尊严罢。就像失视而留光一样,最终也不至七窍流血,面唇发紫。月丞知道,直到萧轲赴死的时候,他也还是这个俊朗的模样,只是不晓得要消瘦到什么样子罢了。
每一天都会弥散着死亡的气息,如果可以,月丞倒希望萧轲中的是封喉了。
“我回医庐查阅些古书吧,即便不能解,也想些法子推延几时。”
稍顿,月丞直视萧轲的眼睛,既使那眼中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影子了。他问:“行之,你现在,还想不想活久一点?”
萧轲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随后,月丞见那无神的眸子中,竟漾出泪来。
月丞是没见过萧轲哭的,在无数次他以为的可以压垮这个人的事qíng面前,他都没有哭过。月丞不知如何应对。
是承受了太多吧。
萧轲拭去眼角的泪,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他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哭出来了。”
母亲自小教导的,是男儿无泪。父亲自幼教诲的,是流血不流泪。萧轲一直是很听话的,大哥战死时年尚幼,qiáng忍着在人前颜笑,不过是夜半偷偷拥紧被子无声地哭,偷偷想着那个在面前温润笑着,为自己求qíng的男子就此消失在这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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