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低首凑到他爹身侧,拉了拉他爹的衣袖。
李chūn知对今日的这场闹剧本就不满,见儿子这个嗫嚅的样子不免提上气来。
“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我教与你的礼节都随着饭菜一道吃了么?”李尚书chuī胡子。
李映习惯xing地抖了一下,他最怕他爹这个样子了。但怀中的包裹却滚烫着,仿佛要透过衣料,将皮和骨一起烧去,直灼热到心脏里。
李chūn知所在稍偏僻了些,面前有桌案挡着。李映见四下无人注意这里,便将怀中的证据极快地递给他爹,又侧过身子掩住,道:“文岸受贿贪污的证据,行之……萧三少爷给您的。”
李chūn知看了看刑台上的萧三少爷,qíng绪不明。
李映从未做过如此大胆的事qíng,衣袍下整个手臂都抖得厉害。而自他把东西掏出来之后,他爹就一声不吭地,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看着刑台上的萧轲。
李映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他只知既使是错的,他也会照做。
尚书大人缓缓地将布包收到袖中,眼锋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李chūn知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儿子,是极为仰慕刑台上的那个人的。
从才华,到品行。
手覆在包裹上摩挲着,李chūn知想,萧小少爷还真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礼刑不相gān,此等证据却要送到自己手中。后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了,那刑部尚书是文岸一手提拔上来的,这证据要是递上去了,怕他萧轲还会死得更早一些罢。
要不要,添一把火呢?
礼部尚书大人继续敲着膝。
主刑官的声音铿锵有力,在这落雪的天地间开始回dàng……
“萧三子萧轲,罔顾纲常,欺君犯上,妖言惑主……”
“证据确凿,现俯首认罪,谅萧氏无人,无连坐。判火刑于腊月二十九午时三刻,现时辰已到,起火,行刑!”
鼓声浑厚,围栏边着甲胄的兵士cao戈,寒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浸好油的火把燃起,行刑者步履坚定,将其丢到木枝上。枝上早就泼上了油,遇火,不费力地就燃得极旺。
萧轲的身形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锦瑟去了萧轲的视,如今,竟是不同传言那般,而是直接去了触感。火舌舔到萧轲身上,痛感却全无。
是□□,也是解药么?
萧轲笑笑。
锦瑟成,究竟能成全到什么地步呢?
“我萧氏一族,五代忠良。先祖随始皇定下姜氏江山,后征战南北以定。萧先祖定南狄,至轲以定夷然。”
“萧氏子弟尚武,姜军中萧家军占三分,无不骁勇无畏。传言‘萧有子弟十,五者埋huáng土,三者死于途,二人无冢入’。”
“萧家没有其他氏族那样的坟冢,萧家人,马革裹尸者众,并以此为荣!数朝来萧氏子弟为姜朝江山而战,为万千百姓而战。”
火继续燃烧着,浓烟入肺,依靠药物止住的咳又起,萧轲就以那样落魄的姿态,又咳出血来。
歌回眼中噙满了泪,低低道:“别说了,别说下去了……”
人群更加嘈杂起来。
“要说这萧氏,如今倒真的是绝后了啊。”
“萧家风光时的模样,现在想想仍是历历在目啊。”
“萧轲虽然是妖孽,却所言非虚啊。”
……
“本家,萧劲于庆丰三年出征北桓,班师时遇尘bào,埋骨边境。”
“本家,萧放于庆丰八年征夷然归朝,遭jian人所诬,受pào烙之刑。”
四下的声音更大了……
“萧放不是通敌了么?当时证据确凿,这萧轲所言……”
“人之将死……诶你打我gān嘛啊,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么?”
此时,观刑台上也是一片混乱,知qíng的不知qíng的,都没有想过萧轲会在临死前,把这件事又捅了开来。文岸从椅上起身,眉头紧紧皱着,拉人过来说赶紧去杀了萧轲,他直觉萧轲不会这样简简单单地赴死了。可现在火势已大,根本难以近前。
“弓箭手,弓箭手!快快!”文岸有些慌了。
左右却还难得地保持着清醒,拉着文岸道:“丞相,这刑罚已定,如今出手会遭人诟病的啊!”
文岸挥袖,那拉着他的小官被搡倒在地,文岸看他的眼神,同看蝼蚁没什么区别。
“箭又不是从本相手中she出去的,你想来诟病谁?”文岸眼光似刃。
那小官瑟瑟发抖,忙起身道:“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咳过之后,萧轲缓过来继续。
“当朝文丞相文岸,于萧劲班师前在其饭菜中动了手脚。尘bào虽烈,然凭萧劲武艺本是可逃。文相所下的为‘沉渊’一毒,家兄骨上浮黑,已请仵作验毕。下毒之人为文家旁支一子,可惜寻到时已病故。”
“另于先皇病榻前诬陷萧二子萧放,请无手仿制通敌信函,致其受pào烙而终。无手现在城外,刑部可前去拷问。”
“此外,有文相通敌、受贿、苛税林总证据若gān,皆可一并上呈。”
“咻……”一只铁箭穿透火舌,正中萧轲的胸口。
萧轲笑笑,该说的,他已经说完了,而此时台上台下,早就乱做一团。
锦瑟去了萧轲的痛感,此箭也不过是送他离那yīn曹地府更近些罢了。
“愿天佑我大姜,国泰民安!”萧轲说了他此生,最后一句话。
火燃得更旺了,萧轲整个人都被吞噬其中,仿佛说过这些话,他就消失在这苍茫尘世了。
有宦官唱道:“皇上驾到!”
姜衡期是骑着马来到刑台的,后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都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见到了萧轲的最后一面,还是从未见到。
文岸知道自己从此刻起,再无翻身的机会了。不,不止是他,整个文家,都因了萧轲一个人,要粉身碎骨了!
姜衡期的人制住了文岸,他跪倒在地,恍惚着一言不发。
君主喊着,快给朕把火灭了!
眼前忙碌着,冬日寒冷的井水在不经意间溅到了姜衡期的手上,他却感觉灼人得很,就像是烈火燃烧在皮肤上。
姜衡期站在刑台的边侧,看着滔天的火光一点点臣服。从臣到民,都是无言,四下一下子寂静下来,几乎可以听得到落雪声。
姜主眼前的萧轲,焦黑得看不出所有人都知道的俊朗。姜衡期突然开始笑了,笑声愈来愈大。
萧行之还真是好算计啊!姜衡期笑着。
以死,断了自己所有想求全的心思;以死,断了文岸所有的退路;以死,断了他姜衡期,一生的企盼!
姜衡期笑着。
近前,姜主拔下萧轲胸前的那支箭。箭上还是有温度的,烫伤了他的一只手。拔下箭后,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脊梁没有丝毫的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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