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尹chūn秋看到这遍地的奇珍,必定心中暗喜,而此刻他却连去看那些花花糙糙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因为这遍地光华的簇拥之下,有一株还未绽放,却遍身流萤的花,光点从中飞散出来,轻飘飘往空中dàng去。
而在那一株花之后,一个黑衣女子面对着他们,正正坐着,长发拂在她肩头,一缕缕散开。她静静坐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若不是那株花的光芒映出了她的身姿,她这样一身黑,恐怕早就隐没在这黑暗之中。
她已经发现他们闯进来,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她只凝视着那株花。
刘承望着这个女子,心头大震。这女子的面容,与尹chūn秋像极了。
美貌,却也年轻,一点也不似是尹chūn秋的生母。
他们两人,相似的面容,同样的黑衣,让刘承感觉自己好像是站在铜镜前一般。倒不是说他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虽然长得像,但毕竟男女在长相上还是会有些差别,刘承不瞎,完全能够分清楚。
相同的是那股眉目之间的神韵,冷静淡漠,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两人的关系。可惜,这样的感觉换到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身上,只会让刘承觉得不寒而栗。
刘承转眼看着尹chūn秋,小心观察着他神色,生怕他又心绪波动。
尹chūn秋与他就这样站了片刻,直到水云也带着崴了脚的阿细穿过那瀑布进来。
阿细刚刚在水中淹了一回,本来就一身湿,现在又被淋一次,进来便抱怨了几句。然而已经没有人去注意她的声音,在眼前这般景象之中,似乎任何声音都已经消散如烟,不再能让人听见。
“嘘……”
那女子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唇边,似乎极怕那株花被人惊吓到。
尹chūn秋看不出她是在做什么,心想她这般诡计多端,妖法在身,也不敢就这么过去。
她专注地望着那株花,仿佛这世上只有那么一样东西值得她注目了。
她抬起手,纤细苍白的玉指于光华中缓缓舒展,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涌出,全部浇在那株花上,光华竟然被血污遮了些去。
花苞一点点长大,变得越来越饱满,似乎下一刻便要破开所有禁锢,无所顾忌地盛放。
她轻轻弯起唇角,似乎对这株花即将到来的盛qíng开放极为期待,于是心qíng大好起来。她终于将目光从这株花身上移开,投向尹chūn秋。
尹chūn秋往前踏出一步。
她脸上笑意更浓,望着他,目光中闪动着周围花糙的异彩,看去极为温柔,又带着几分浅浅的伤感。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开口,声音徐徐飘散。
尹chūn秋拧紧了眉。
“二十多年……我等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这样……”她说着说着冷笑一声,让尹chūn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
他太熟悉这样的冷笑声,每次听见,他都会有些恐惧,心底某处又会隐隐作痛。
鲜血不停流淌向那株花,似乎是那株花在不断吸取她的血液。
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尹chūn秋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慌。
明明这个人死了最好,为什么他还会有些犹豫,会心慌呢?
那朵花苞慢慢破开一道口,即将绽放。她被吸引住,垂眸看一眼,继而又大笑起来,直至癫狂。
鲜血涌流不止,她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尹chūn秋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个人又在发什么疯!
“宁儿……”她忽地停下来,用着一种极为温柔的语调轻声唤道。
听到这两个字,尹chūn秋微微一怔,眼眸中闪过惊诧之色。
在印象里,这个人从来没有像一个母亲一样对过他。她从来都没对自己笑过一下,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让自己感到恐惧。彼时他不过是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都能够从她的眼神中读出轻蔑与憎恶。每每看到她的眼睛,他就觉得,似乎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极为荒谬的错误。
而他后来也知道,自己的确是个错误,更是被这个人视作一生的耻rǔ。
但这个人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温柔,虽然片刻的温柔过后,就是更加可怖的nüè待。
她偶尔温柔的时候,似乎也唤过什么“宁儿”。
宁儿,是在唤自己么?
“他又在骗我……”她浑身充满悲伤,漫空的光华在她眼中一点点沉淀、枯败,遍地的奇花异糙似乎也即将荒芜。
“你爹他又在骗我了……”
闻言,尹chūn秋失声惊呼道:“什么!”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自记事起就是在跟着这个女人四处流làng。她连娘都没让自己叫过,又哪里会告诉自己谁是爹。他能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娘亲,都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若不是他与她长得太相似,他甚至都怀疑过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人亲生的。
若不是亲生的还好,他至少还能安慰一下自己,可偏偏这张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这个人的确是他的生母。
现在,她又说了什么?
爹?他有什么爹?
他早就对自己的爹娘不敢兴趣了,可现在见她这般将死的模样,竟然有些想要问清楚的冲动。
若这个人现在就死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尹chūn秋死死盯着她,从她体内流出的血,早已将整株花浇得湿透,但那花苞竟然仍旧将开未开。
她说完那句话,就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面色也渐渐苍白下去。尹chūn秋终究是克制不住,冲上去点了她身上几处xué道,紧紧捏住她的伤口,企图这样止住她流淌不止的血液。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往常开口如清冷静水,平坦无波,而今似火山爆发,喷涌而出。
刘承微怔,一时不知该不该跟过去,踯躅半晌却又停下。
她手上的伤口无论怎么处理,都完全没有止住血的迹象,尹chūn秋渐渐冒了冷汗,微一抬头时,正好对上她的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毫无感qíng,毫无神采,就这么冷冷看着尹chūn秋,就像是一尊没有刻画出瞳仁的石像。尹chūn秋被盯得毛骨悚然,连忙避开她的眼神继续想办法救人。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尹chūn秋给自己止血的动作晃动,像是狂风bào雨中随水làng漂浮的一叶小舟。她看了尹chūn秋许久,忽地冷笑了一声,气若游丝地道:“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尹chūn秋的动作一顿,他缓缓瞪向她,冷冷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不是好东西的人,又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
他亦是冷笑,道:“你当我愿意被一个坏东西生下来?”
她怔愣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直笑得咳了起来。
尹chūn秋依旧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疯子。看她咳得面露痛苦之色,他忍不住出言讥讽:“悠着点,别笑了,是怕自己死得不够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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