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既明面无表qíng的,却是毫不犹豫的下了一道圣旨——将景修宜贬为庶人,赐其自尽。在这个萧瑟苍凉的冬天,景修宜在圈禁内侍省月余之后,再次见到了他父皇身边的侍臣。而张端带着宫人,端着两个案子,一个上面是三尺白绫,另一个则是一杯鸩酒。
景修宜已经不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三皇子,更不是那个潇洒万千的敬安王,张端看到的只是一个颓然落寞的囚徒。而景修宜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问:“皇帝圣旨呢?”
张端一愣,然后开口:“陛下只是口谕,若殿下您……”
景修宜却是摇了摇头,看着摆在他面前有两样东西,“最后还给我留了点尊严,我该感恩,至于名目为何,又有何关联。”景修宜将那杯酒端到唇边,漾起一抹笑,张端一瞬间觉得那个诡谲的三皇子回来,听他道,“九泉之下,我定然也会睁着眼,好好看大夏的世代相传!”说完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景修宜直直倒下,刺目的阳光从窗棂she了进来,也she进了他慢慢无光的双目之中,他在最后看到的是簌簌颤抖的灰尘在阳光下惶惶飞舞,沾到他的衣角,落在桌上地上,而他就跟这微尘一般,再无故事。
看着景修宜七窍流血,痛苦难当,最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是那双眼却瞪得比生前还要大,张端叹息了一声,俯下身合了好几次却是始终无法合上,七窍流血连着怒目圆睁,看着分外渗人。于是将那匹白绫盖上了那张脸。谓左右道:“陛下说了,毕竟是皇家人,好生葬了。”
景修宜的死讯传来,景云站在紫辰殿前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踏入。景既明在殿中等着,他一直在想如果太子进来会跟他说什么,是说自己兄弟的不是,谋害中兴王?还是会为他的兄弟求qíng,说他罪不至死?
结果景云只是站在殿前,看完紫辰殿上空的云卷云舒,最后转身离开。景既明觉得这个儿子比他想的要沉稳的多。
慕博衍已经醒来了,只是跟原先一般眼不明清耳不灵便,唯一不同的中兴国变为废人不再是人所不知的秘密。他倒是觉得轻松了些,虽然为了在众太医面前演这么一出,他的确也是将自己再一次置于险地,还好,一切与所想一般。
而对景修宜之死触动最大的便是景承宇。先是佟进尧,在景修宜逃过一劫的时候,他还有些庆幸当初没有出那个头,可接下来的一切,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司空一家惨死,景修宜圈禁,慕博衍中毒,然后终于皇帝赐死了景修宜。
他隐隐觉得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他想到了景云,若是屠杀司空府出自景云,他还能信,可是投毒慕博衍,最后让皇帝禁杀了自己的儿子,他觉得不可能,景云他再会算计,慕博衍就算豁得出去自己那一身xing命,景云也舍不得中兴王这张牌为了一个已经被皇帝放弃的景修宜而折损。而皇帝就算认为司空一家是景修宜下的手,查抄敬安王府得的所有证据,说大了就是叛国,却仍旧只是圈禁,留下了一条xing命,景云他凭什么算计得皇帝摒弃最后一丝父子亲qíng。不可能,景云不可能做到。
景承宇虽然冲动,却并不蠢笨,他想的没有错,可是他真的是想不通,但却明白,若不好好筹划,只怕他就要去步自己三弟的后尘了。
第47章 波澜
魏弘简直把家安在了中兴王府,自从慕博衍脱离了危险,便始终在身侧。景云每次见他望向慕博衍的目光,都让他很不舒服。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都在王府,姚安歌要忙的事也多,博衍身边并无放心的人看护,魏弘是最好的人选,所以他看着魏弘,却是什么都没说。
那些血腥与杀戮,残酷与寒冷,好像都随着华美灿烂的chūn天的到来与那消融的冰雪一起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寻常。
慕博衍自从中毒之后,便再没出现在朝堂之上,皇帝自然是知道原因,应允了。
而这一日朝堂之上,景既明坐在那里,听着那些似有还无的说话音,显得兴致缺缺,好不容易等退了朝,还没等站定,就一个头扑倒了下去,亏得小太监以身为垫才算没出什么大事。张端等人慌忙上去搀扶,大臣们也赶紧上前,将皇帝扶回了寝宫。
太医诊断,皇帝顽疾难愈,国事繁重夙夜难寐,另着最近心绪不稳,才会突然昏厥。而建安帝这一病倒,大有山颓之势,灌了好几日汤药虽然人是醒了,但也没见有好,又勾起了旧疾沉疴,来势汹汹,连说话都有些倦怠。
景既明觉得自己在这龙椅坐了那么久,江山美人、荣华富贵,手头上握着千军万马、千里挥戈生杀予夺,虽称圣人天子,可终究是个人,朝臣惨死,然后又亲自赐死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如今这一病,更觉得死亡离自己莫名近了许多。才知道被山呼万岁那么多年,也是怕死的。
他有些悲哀的想,若是真的百年归去,这个世间,会让他留下些什么呢?景承宇求见,他不想见,这个大儿子凶悍勇猛,少时便好兵武,目光中总是会露出一股子凶邪,知道他心中也想着自己身下的座椅,只怕来看他是假,想看他什么时候归天才是真。而太子呢,皇帝就更不想见了,虽说当着太子恭俭克己,在他面前也当着一个好儿子,可是想到自己百年这后,这富丽堂皇的金殿,姹紫嫣红的御花园,窗外万里河山便都是他的了,突然就没由来的嫉妒他起来,太子还那么年轻,却可以继承他传下的四海江山。更让他伤心的是三儿子,不过已经去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景既明这个不见,那个不见的,一个人在那里自怨自艾起来,却听内侍传来消息,中兴王求见。景既明有些诧异,慕博衍比起他来自己也是个病人,如今竟然进宫来了。过了好一会,才示意将人带进来。苏仲知道慕博衍眼睛有异,想要伸手搀他,慕博衍看着那只手,没多想便抓住了,毕竟他现在是个废人。
苏仲与他二人走在长长的廊道上,他想跟王爷说上几句,可王爷耳朵不灵便,宫里头又人多眼杂,不便多言。好像觉察到了苏仲的想法,慕博衍轻声道:“苏公公,本王没事。”
苏仲稍用力握了握慕博衍的手,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说:“王爷,你可要安好啊。”
到殿门口,张端已经等在那了,然后领着人进去了,苏仲看着慕博衍的身影慢慢的在宫殿的yīn影中隐没,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慕博衍的眼睛如今已经是越发看不清了,耳力却是好多了,莫求留的药,他终究还是用了,所以基本上也能明白说话人的意思。所以一段沉默之后倒是慕博衍先开口:“皇上,听闻您身体欠佳,博衍特来看望。”
景既明拉着他的手,说:“博衍,朕是老毛病了,这些年也习惯了,倒是你啊,这段时间受难了。”
慕博衍摇摇头,抚上那只苍老的手,说:“不碍事,博衍如今没事了,虽说与常人相较多少有些差异,但如今不也好好的吗。皇上,您也要好好的,我想,您很快会痊愈的。”
景既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还是你好啊,懂得为朕着想。”然后又想起自己的那几个儿子,更觉得慕博衍的好,握着他的手,说着一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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