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天下数十国局势纷乱,大裕虽是地域辽阔,但自身国力减弱,便在各国进行吞并战争时选择了沉默。
导致了后来天下各国国力飞涨,而大裕如笼中之shòu,被五个面积较小的国家困于其中,看他们屡次压境试探,自己却进退不得。
这次,是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方故炀被热得手心有些薄汗,心下已掠过了无数思虑,脸上却是一派稳重。
少言寡语已在多年来养成了习xing,这次皇帝仍未要他表态。
「朕以为,当下此事为国中之重,需从长计议。」
听罢父皇之言,稍作思索,太子正要开口,就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大皇兄,收起了鹰隼捕猎一般的眼神,抢在他之前说了话。
「父皇,儿臣认为,当下局势紧张,必与二国一决雌雄。西云数次来扰我朝,又刚经历了吞并百战,国力大减,应当驻兵遗棠,出兵西云,与之抗衡!」
大皇子方故燃一番话毕,席间如投入石子,激起千làng,低语声连连。
皇帝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被取下来把玩了会儿,又抬起头,浑浊的眼里she出厉光,扫过群臣,众人顷刻噤声。
「我儿所言不假。」
他眼神投向太子,问道:「太子怎么看?」
得了指令,方故炀侧过身子,朝帝位作揖,剑眉星目,脊背挺直,在部分朝臣眼中,便是天生的龙凤之姿。
他不紧不慢,将众臣看了一遍,开口道:「回父皇,虽皇兄所言有理有据,但,兵者凶器也,若使不擅,则是伤人害己。」
皇帝像是来了兴趣,追问道:「何出此言?」
「行军打仗讲究上兵伐谋,需多方顾虑。西云族人长期驰骋沙场,纵qíng马背,凶悍狡猾,国力大减是不假,但我朝实力也不足以确保胜利。相对来说,木辽如今傀儡为帝,摄政王昏庸无能,官bī民反,国内大乱。若抓此机会直bī木辽皇城,将其击溃,便可将天下版图中偏南一块收入囊中。」
太子说完,卫相已双手掀起朝服蔽膝,跪下来,朗声道:「臣,附议!」
卫相此言一出,数名朝臣也跟着扑通下跪,尽是一句句:「臣附议!」
皇帝不语,大皇子脸色发青,有些难堪,一声冷笑,道:「本王听闻太子骁勇,而今看来,竟是不敢应战?」
瞬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皇兄言重。」
「遗棠小城无辜,朝中勇猛之士不少,西云大军已数次扰民,你可忍心百姓被再次烧杀抢掠?」
「百姓无辜,去送死的将士更无辜。」
方故炀沉着应对,皇兄给自己的辩驳句句都是陷阱,说错一句便是一个局,「况且,遗棠已有地方军镇守,不知皇兄何处来了打听耳食之论?」
大皇子话锋一转:「木辽如今民间揭竿而起不假,可同样皇室虚空的,不还有近在咫尺的北国吗?太子怎么,只字不提?」
这下太子猛地被踩了尾巴,还被人狠狠碾上几脚。
他死死盯着大皇子,余光察觉到父皇的视线,刺得自己浑身生疼,硬将那口怒气给qiáng压下去,只得应答道:「北国如今迎来寒季,雪重山遥,双方均不宜作战。」
大皇子还想质问,被皇帝抬臂一个手势打断。
朝臣面面相觑,正不明所以,大部分人都热出了一层汗。
年迈的皇帝被太子扶起身,披上宫人递来的团龙大氅。
他朝右边看了一眼,见到的是太子坚定而恭敬的眼神。
皇帝眼瞧见太子有汗自额间流至脖根,却也不去擦拭。
他一声叹息,抚上太子肩头,低声道:「夜已深,都退下罢。」
皇帝转身,背后是斋内灯火昏huáng之光,众人皆跪下恭送。
太子临走时,与卫相、常将军以及一众朝臣作别。
刚出斋门,还未来得及披上袄褂,恰巧碰上迟迟未走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忍了一肚子气,此刻看到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还未来得及开口,正想言语攻击一番,那边宫内大总管端着云龙玉盘,后面跟了几名宫女,行至太子跟前,呈上之前没收的太子的随身佩剑。
方故炀未接过佩剑,而是将手握紧剑柄,猛地抽出剑身。
大皇子还没看清眼前何物,只见寒光一闪,那把剑的剑身,就已架在距脖颈五寸处。
大皇子往后一躲,太子的剑又近一寸。
太子面上无甚表qíng,眼中却尽是杀气,眉头紧锁,似要化作凶shòu扑身撕咬上来。
大皇子不敢妄动,屏息凝神,也未发一言。
太子收了剑,转身离去。
皇城上空的雪,落得愈发愈大。
夜深新雪,殿顶门前覆上一层银装,不复朱红玉砌。
寒灯映牖,堆了千层。
那夜太子回了府,已是四更。
身后风chuī了一夜,府内一片静寂,他身前带路的侍从点着灯,引他入了卧房。
跨入房内,地龙一直烧着,手中暖炉也变得热了些。
方故炀看了一眼淮宵那间屋子放下来的门帘,让侍从退了下去。
他轻手轻脚掀开帘子进去,窗外透进来淡淡月光,落了一地的白。
淮宵背对着他静静躺着,能看到被子鼓起的一个形状,微微起伏。
背影与小时候玩游戏躲藏到chuáng上时的小小身躯相重叠起来,那会儿是夏季,盖的是红锦团丝薄被,淮宵钻进去,像个火球,直直烫入太子脑海里。
而十多年后的淮宵,脸还是一如幼时般地埋在被褥里。
方故炀很想像以前那样,偷脱了靴袜,钻进被窝里,从淮宵身后拥住他。
那会儿淮宵梦中微醒,会转过头来。
黑暗中,两人相视一笑,眼底似有辰星。
站了一会儿,方故炀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太子未来会知晓天下消息,掌天下兵马,管天下生息,但他不知道的事历历种种,其实都藏在岁月之中,不曾为他发觉。
后来他明白的时候,他嘴上管那叫命,心下却早已是溃不成军。
比如在那个他四更归来的雪夜,淮宵是担忧太子在朝中地位轻重,也或许是挂念,一夜未眠,等他到四更回了府内,有了动静,才安下心来,有了倦意。
在方故炀挑起帘子的那一瞬,淮宵是想回头的,但他没有。
「你知道什么叫风月吗?」
「就是两个人风花雪月。」
常初答,「有心上人了?」
淮宵一默,只是笑了一笑,「没有。」
皇穹飞着漫天琼屑,洒下人间,化作了瑞雪。
一场大雪后,寒风迭起四处,人间初晴,chūn节将临。
雪刚停时,街市人cháo熙熙攘攘,那和乐之象,竟是勾起了方故炀想上街的兴致。
「殿下,需要清道么?」
太子府的管家问道。
方故炀站在蟠龙脊的最高处,凝眉注视了一会儿城内,道:「免了。」
管家舒了口气,正准备恭敬退下。
似是察觉到管家心中腹诽,方故炀问他:「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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