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忍了十年,每日都要看着太子身着华服,充耳琇莹,立于朝堂受众臣翎赞宗杰,心中不知是何等的恨,是何等铺天盖地的恨。
淮宵幼时常听母妃将宫中要事,皇族□□,母妃常常念叨,望他要么隐隐于朝,要么一鸣惊人,切记勿锋芒毕露,惹人眼红。他最恼这些徘徊于权利巅峰的事物,却yīn差阳错遇上了太子,彻底染上权力之息,寸步都马虎不得。
一想起方故炀同他兄长,手足相残,淮宵没资格劝。
他心知这事儿也不过是江山更替,你死我活,也只是收拾好心qíng,全力以赴地助太子登上帝位。
关于自己在北国朝野之内何等地位,现下毫无jīng力去想。
他一叹气,小心地揣好玉玺,如临深渊,从房里翻窗而出,稳稳落地,再借着树林遮掩,来后花园内。
单手拎起一盆君子兰,轻轻搁置在地,寻了院内土铲,将放盆景底部的硬泥生生挖了个坑。他掏出玉玺,把它放了进去,再用土埋好。
还未来得及弄gān净指端的土,淮宵便出了庭院,到了回廊,故意把泥土抹在鞋底,一步一步回内屋的路走得一踏一深,留了些许泥泞。
他在等,等方故燃来拿他是问。
午时,皇城城郊。
炎炎赤日,天边泛起微卷的云来,却不曾想,即将开始的杀戮红光,会将那云都浸润上一层绯色。
翻身跨上一匹大宛马,四啼腾骧,飞鬃如照夜白,卫惊鸿提起一把末端有弯,其身均为利刃的月牙长钩。
以方故炀常有的姿态,常尽的号令,面对着身前羽林军,也算是头一遭被bī上战场的他不免紧张。
想象着自己喜欢弹劾太子的老爹卫清连大丞相,若是知道自己不是离京避世而是拥兵bī宫,应当是做何感想。
卫惊鸿深知军令如山,如今箭在弦上,为了他们的前程与活下去的希望,这弓也不得不发。
稳下马蹄,白玉鞍在漫天光羽中极为耀眼,他偏过头去看身后军队刀光剑影,皇城九重宫阙,风清长夏,眉眼是浓得化不开的墨。
卫惊鸿一身松柏绿朝服还来不及换下,肩上一对金甲耀日,映得少年意气风发,他缓缓举起手中月牙长钩,手腕上拴着太子的鎏金应龙腰牌——
「众将士听令!」
换来身后排山倒海一般的回应,士气高涨:「在!」
卫惊鸿一震,背脊挺得更直:「可愿随我入宫!」
羽林军大多都是太子收的年轻小伙子,个个年少骁勇,闻太子在宫中遭缚,勤王之声气势汹汹:「愿!」
得了声势浩大的回应,卫惊鸿稳下心来,猛地一挥手中长钩,朗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方故炀十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霜雪时都出入军营,以一身才gān积攒下来的一呼百应的臣服。同时,也是常尽远赴边疆两次,直取敌首,一夫当关,用血汗换来的声望。
卫惊鸿勒马回身,恍惚间,似看到常尽一骑玉华青骢,斩马龙鳞甲,山远天高,自脉络尽头,纵马而来。
这是男人的使命,是权力之间的殊死搏斗。
平阳王千算万算,未能算到皇城里这支羽林军,愿抗皇命,前途未卜,也要由卫惊鸿这个毛头小子带着bī宫作反。
见城门yù开,卫惊鸿显得略为紧张,他眼神定定,远眺了一眼城内某处的方向,那是他让常初她们三个藏身的地方,现下也不知道常初那丫头是作何感想,有没有乖乖待着,等他们来接她们。
「传我命令!」
少年嗓音如青阳般稚嫩,变声期还有些沙哑。习惯了语道关切之语,生xing温和的他,竟还是吼出了如山倒海的豪气。
「出发!」
平阳王府。
第三桶盐水从头顶浇下来,疼痛似侵蚀了血骨,淮宵苍白如纸的脸庞只剩半分血色,和着伤口被盐水浸泡的火辣,身体才勉qiáng有一些暖意。
再加上夏日衣衫本就单薄,全贴在了身上,腰腹若隐若现,紧实有力的小腹肌ròu平坦光洁,浮一层绯红。
淮宵半睁着眼,似是早料到这场闹剧,嘴角一翘,也不知笑给谁看。他双目迷离,薄唇泛起轻微的紫,束发的玉冠已垂落至地,乌发披肩,反倒更添几分洒脱。
「节骨眼上……你非要横生事端。」
方故燃也不急,手里摩挲着一块血玉,用指尖捻起琢磨,方觉这玉越看越状似淮宵□□在外的肩头,圆润有度,泛了水光。
他轻笑,从鼻腔内哼出一气,声音略有森寒:「玉玺藏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此等小事……」
淮宵说话的力气还尚存,扬起脸来。
这一仰一俯,方故燃才发觉这小孩儿十年如一日,红唇齿白,下颚线条越发俊朗,端的是挺拔隽秀。
只见淮宵神色讥讽,音色清冷:「还需王爷亲自审问。」
他在等,在等人告诉他,就着这个空档,卫惊鸿趁方故燃不在,一举破入城内。
他在等,等太子出宫,等旬家平安无事。
显然淮宵拖延时间的手法很高明,一句一字都意在激怒方故燃:「也对,王爷怎么能不紧张,毕竟拿着玉玺也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看似成功,其实什么都没有抓稳。」
「我的太子妃,是你弄错了。」
方故燃突地反应过来,心下安慰自己淮宵这等幼稚反抗只是qiáng弩之末,面皮一冷,表qíng扭曲,拔出腰间长剑,挑开淮宵的上衣,用刃身轻划过他伤口。
血腥很淡,却着了魔似的绕于鼻尖,淮宵闷哼,大睁着眼,疼得咬紧下唇,决不出声。
「常尽远调边疆,卫惊鸿掀不起风làng,而二弟软禁于宫中,有我派人把守!」
方故燃一腔怒火没地儿发泄,如今即将成就大业,反而是恨得咬牙切齿,喃喃道:「父皇也被我控制……方故炀他再怎么了得,可他对父皇的感qíng,我不信他会舍父□□……」
话音还未落,身后匆匆有人来报,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上,手都快触到方故燃的衣摆。
那人声儿里带嚎,模样似要涕泗横流,喊道:「启禀王爷!」
方故燃袖袍一挥,怒不可遏:「说!」
「卫家公子……拥兵而起,已在城外集结了!」
愣神片刻,方故燃爆发一声怒吼,扯过那人衣领,似都要提拎起来,眸中犹有鲸波怒làng,「拥的谁的兵!」
那人跪得更低:「太子的羽林军!」
方故燃瞬间怄得戟指嚼舌,大喊:「虎符不是在我手上吗!」
「卫公子仅拿了太子腰牌,就,就……」
「虎符还比不上一块腰牌?」
语毕,方故燃的声音已有些颤抖,褐色长袍下的手都快拿不住剑,见周遭守卫的都倒吸一口凉气,他迅速镇定,疾言厉色,面皮仍是发白:「给我守!」
「是!王爷!」
正大光明听完全对话的淮宵睁大了眼,努力掩藏qíng绪,心中却已是如千钧之鼎坠入湖海,惊起骇l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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