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者_白饭如霜【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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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饮过烈酒,整个人疲倦之极,上床后很快就入睡,但就在睡梦最酣的时候,她忽然被异常嘈杂的声音吵醒。

  睁眼的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衣服。在地板上。不止一件。

  在卧室的一边,有一个巨大的衣帽间,放着利先生平常所换用的衣物,各位裤子兄弟,内衣朋友,外套伙计,围巾拍档,素日老老实实各就各位,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自立为王的伟大抱负,但是现在,怎么件件条条,都在地上乱跑?而且,都发出叽叽喳喳声音,三三两两,谈情的谈情,跳舞的跳舞,要是那些袖子上再停一杯香槟,这就是另一个ball场。

  利先生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做梦,猛然撑起身时,所发出的响动就好像拉了警报铃一样,只见各色各式衣物齐齐大吃一惊,接着争先恐后奔逃入衣帽间,背心骑在长袖T恤上,牛仔裤和七分裤纠缠,似玩两人三足,运动鞋比高跟鞋跑得快,但鞋带被后者踩住就要摔个屁蹲,最有集体主义精神的就是皮带了,几十根皮带扣连扣,接头带尾,结成一个巨大的圈圈,呼啦呼啦,跟飞碟一样,一马当先飚进了衣帽间。场面虽然乱,结束起来却异常之快,数秒之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利先生的下巴濒临脱臼危险,长达五分钟,恢复意识之后她一跃而起,奔入衣帽间,发现所有衣物井然有序,如往常一样好好摆放着,窗外夜色静静,万物安祥,一点都没有鬼故事要发生的背景迹象。利先生摇摇头,正要告戒自己,日后喝酒切莫过量,渐渐年纪大了,太受刺激易于产生幻觉。

  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她看到了分类格里,唯一一条随便搭在外面的皮带。

  随便搭在外面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刚从派对回来,穿的是黑色山茶花大摆裙,腰上束一条带,洗澡时随手放下。

  位置并无分毫偏差。

  问题是,她亲手放的那条,是香奈尔,而眼前装作若无其事横躺在那里的,分明是条LV。

  事情讲到这里,利先生停下来,呼了一口气。瞧着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慢慢说:“然后呢?”

  利先生对他的反应有些微意外,此刻她身子还紧紧贴在椅背上,眉宇间一丝惊魂未定,从这爽朗的美人脸上流露,更添娇媚,令人目眩。

  她呼口气,没有回答安的话,继续说道:“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精神过敏,所以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且坚持睡在那间房里。”

  安眉毛微微一动,对利先生的观感忽然一变,且问道:“再也没有发生了吗?”

  利先生摇摇头,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语气中开始出现颤抖:“夜夜如是。只要我一醒,就可以看到一幕衣帽间大逃亡,它们怎么可以自由活动,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她非常干脆地下了一个结论:“这就是我的恐惧之根源。”

  未知,的确就是最大的恐惧。

  那么,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安根本不去追究世界上是不是会有得到灵魂,拥有意识,渴望自由的衣服。怪事年年有,今年也不空,向往自由的衣服虽然不多见,偶尔跑出几件来也可以理解。

  说他理解,不如说他其实不关心。

  只要能够偿还你所亏欠的就好,不需要太讲究方式。

  利先生对此未尝不知,但她似毫不介意,璨然一笑:“我要你守着我睡觉。”

  跟随利先生返家,一前一后走进她房间的时候,那一点简洁利落,叫安微微有点惊讶。

  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铁花架子床,旁边放一张圈手椅,床与椅子之间有一盏小小的灯,照着床头柜上一杯水,两本书。

  两扇门与墙面同色同质,隐藏在床的对面,应该是洗手间和衣帽间的入口,此外空无一物,连一幅画都没有。

  壁纸床单,一色的白。

  看不出这亮眼的美人,生活环境却截然相反―――虽然也只限于卧室。安进来时候经过的其他地方,气质辉煌,洋溢大家气象,就算把黄金贴满墙,都花不了那么多装修的费用。

  觉察到安微微动容,利先生向他一笑,随口说:“睡觉地方,要什么花样。”一下踢掉自己的鞋,伸着懒腰软软地拉开衣帽间的门:“你看看,就是这些衣服作怪。”

  自己进了另一扇门,水声哗哗,是在洗手。

  安在门口看,衣帽间而已,居然有两个卧室那么大,精心打制的各色衣架错落摆放,松紧里外长短,布丝绸棉缎呢,或挂或叠,满满当当,缤纷千色。靠墙较低处则是鞋架,上头所纳,几乎可以用连绵不绝来形容。

  这里摆的衣服和鞋子,够一个普通女孩子穿一辈子,绝不会觉得自己委屈。

  但是利先生洗了手在门口甩着,却说:“都是这个季节的,过几天该换了。”

  安走进去,转了一圈,他过往的经验可以告诉他,这些皆衣物,采用了什么质料,出自哪个设计师之手,搭配出来,能够凸显出穿者哪一种气质,但他实在看不出那条黑色低胸连衣裙和那条金色丝巾之间,会有什么共同语言需要跳下来找个地方沟通一番,更不晓得一条腰身只有23的长裤,跑下来散步莫非是为了纤体?

  但是,利先生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以安对人的了解,她更不是精神会受到刺激,从而出现幻觉的人。

  这个女人有玫瑰一样的外表,神经比钢丝都更坚韧。

  既然如此,安一言不发,只是在圈手椅上坐下,摆出了长夜开眼的姿势。

  这个姿势他并不陌生,在给阿落施行换心手术以前,那孩子从来没有安静地睡过,永远断断续续的,在黑暗中呻吟,嘶叫,辗转,甚至暴跳,他需要保持时刻的清醒,以便在最快的时间内,把阿落抱在怀里,看是否能免去他更多的不适。

  那真是好时光―――一个专业于攫取,破坏,抢夺的人,忽然发现保护自己所珍爱的,原来是最幸福的事情,无论牺牲什么,睡眠或生命。

  利先生唏唏嗦嗦换了睡衣出来,乌发如云,散落下来,在幽柔灯影之下,美艳不可方物。

  眼角流波一样的光,无孔不入地观察安。忽然问:“你在想念谁吗?”

  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和人对视,是隐藏情绪最好的办法。他只是简短地说:“睡吧。”

  利先生眯起眼睛,倒很干脆,自己把自己裹进毯子中,小猪儿一般滚了两滚,浑身上下都包得严实,忽然天真的一笑,说:“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这平日不可一世的美人,此时露出孩童般纯洁的脸孔。期待地将身子拱到床边,蜷缩着,仰起头来等待安。脉脉,静静。

  其实他们并不熟。

  安在N城三个月,最常做的事情是就医和休养。利先生拥有设备极先进的私家诊所,有能力随时召集全城第一流的医生会诊,即使如此,安也很清楚的知道,他的这条命,保得实在非常侥幸,直到现在,他都还处于缓慢的恢复中,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一部分内脏其实已经死掉,对复杂的身体运做毫无反应―――这种身体的无力感,在过往的亡命生涯中从未出现过,也无法判断是因什么伤害而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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