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者_白饭如霜【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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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

  应声出现的,是秘书小姐玛吉。

  玛吉比利,毕业于剑桥艺术系,第一份工作是有线电视新闻记者,之后转做秘书工作,一路升迁,至今为乔瓦尼服务超过十年,深得信任。

  做秘书,很重要的一个工作原则,就是绝不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对于乔瓦尼来说,现在就是不该她出现的时候。

  但显然他们两个,都对此控制不到。

  玛吉以她一贯的得体步态,走到川的面前。直立不动。乔瓦尼吞下到口边的训斥,定睛观察。隐约觉得不对。

  川再度拍手,玛吉缓缓转身。

  在这一个转身之间,属于玛吉的身体与面貌,发生了奇特变化。

  乔瓦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人一双秋水分明的淡绿色瞳仁,隐含抑郁,栗色头发浓密光滑如绸缎,典雅地盘起,已经不年轻,处处可见衰败的痕迹,但那贵妇人雍雅的风韵,仍然呼之欲出。此时淡淡地看着乔瓦尼,仿佛有无穷言语,压抑在红唇深处。

  这分明不是玛吉。

  是媚妮。

  媚妮乔瓦尼。

  业已逝世十七年的,乔瓦尼结发妻子。

  他站直身体。手伸出了一半。不敢再动。甚至不敢再呼吸。

  阅历无穷尘路,因而变得世故暗淡,对任何事其实都失去激情的老人,忽然有泪光。

  就算是半夜惊魂,面观异事,他的表现都算镇定,不如这一刻失态。

  川悄然退在稍远处,面无表情地观察眼前场景。

  媚妮,出身名门,十八岁时放弃无数高贵者追求,毅然下嫁无名小卒乔瓦尼的媚妮,十七年前某个夜晚在自己卧室自杀,那一天正好是她和乔瓦尼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楼下盛大派对进行得正如火如荼,她由来风流成性的丈夫穿梭在受邀而来的超级模特与明星之间,正被美酒美人陶醉得忘乎所以。

  从她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刻起,乔瓦尼的下半生轨迹像受到一道霹雳的猛烈打击,瞬间改向。

  不,他并没有变成一个正人君子,从此背负着深深负罪感守身如玉。

  掌中腰细,枕畔暗香。笙歌夜夜。如旧。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灯红酒绿中他突然失去了一种能力。狂喜,热爱,悲伤,沉溺。

  世人通常嫌其太多,以至于影响正确判断的,那种激发出强烈情绪的能力。

  不能感受和投入。算不算损失?既然不能感受和投入,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损失。

  乔瓦尼定在那里。

  终于发出轻轻呼唤:“媚妮,媚妮。”

  媚妮静静矗立,不言不笑,不应答。

  一如她在生时候,对他的冷漠和放纵,都默然无声。在暗处淡淡凝视。毫无表情。

  仿佛他们没有过相濡以沫的时日,爱情在最暗的时分,仍然明亮到可以照耀一整个人生。

  这样的决绝,未始就不是暴戾。

  是一刀两断的否定,抹杀全部复原的可能。

  宁愿死亡,也不挽回。

  拍手声再度响起。媚妮轻盈地转动身体,从另一边出现的,已经是玛吉的形态。

  乔瓦尼发出绝望的低嗥。迹近垂死。

  他喃喃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整个人瘫软下来,好像被抽掉了筋骨,打断了脊梁。

  濒临绝境。

  玛吉步出办公室。她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定神一秒之后继续开始做自己的工作,处理庞杂事务。她的人生中有十分钟的空白,上帝没有记录。

  而室内,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毫无同情心能令任何一副嘴脸看起来像恶魔。

  但是他为什么要像呢,他本人就是恶魔。

  在倒地的乔瓦尼身边倒下来,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后者不再年轻的面颊。

  空旷到极点的大办公室里隐约刮起风来,很冷。

  川轻轻地说:“你刚才是不是想说,请她原谅你。”

  你是不是想说,亲爱的,我爱你。

  我一直是这样的爱你。

  从来没有改变,从来没有衰减,从来没有动摇。

  我爱你。请你也爱我。不要躲避,隐退,不要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也不要死去。

  请在这里。携我的手,亲吻我。说你永远在这里。无论是什么,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这就是隐藏在你心里的那个封印对吗。当媚妮死去,封印生效。

  一切感情,就此沉入无穷深的黑暗谷底。你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地狱。

  乔瓦尼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很想愤怒,但其实是非常软弱地对川说。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川耸了耸肩膀,他站起来,手指轻轻一挑,乔瓦尼也身不由己地站起来,跌坐到椅子上。

  川转身,优雅而冷酷地转身,他说:“我只是让你看一下,当一个人最深的秘密被揭发出来的时候,会有怎么样的冲击效果出现。”

  他的微笑极邪恶,因此魅力无穷,简直使空气都要沸腾或沉沦:“你不过是渺小的人类,亲爱的乔尼。但是那些将要在生存者游戏中出现的人,当他们秘密的一面被引诱,生发,你会看到非常特别的奇景。”

  重复了一句:“非常特别。”

  然后他神秘消失。一份文件莫名出现在办公桌上。生存者选拔赛的内容,即将上演。

  阿姆斯特丹。上午十一点,阳光普照。

  菲利浦公司的销售部门咖啡间里三三两两站着人,聊不咸不淡的天。

  角落里一架小液晶电视,正放着上午重播的肥皂剧,每二十分钟插播广告。

  史帝夫就站在一边,懒洋洋打着哈欠。

  他很高,永远驼着背,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很少表情,像一个偶人,永远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就算知道人事部门裁员表上自己的名字一早在列,也觉得没有太大所谓。

  最多回家去领救济金,荷兰政府一向慷慨,将保证懒虫们的生命安全视为重要的公众责任。他又打了个呵欠。

  忽然有人轻声嘀咕:“为什么最近都在放这个生存者的广告。”

  他跟着过去看,凝视许久,转过头来问同事:“你不觉得这个广告有点怪吗?”

  没有应和,所有人都只是耸耸肩,放下喝空的咖啡杯,舒展着筋骨回办公室去了。

  人生周而复始,随意又是一天,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或者纪念。

  但是对史帝夫来说,那生存者广告中有点什么东西,与众不同。

  他仔细凝视屏幕。

  影象光怪陆离闪烁变幻,令人目不暇接,却也像浮在沸腾水面的泡沫,无非虚张声势,潜伏于水面的,是越来越清晰,出现在史帝夫眼中的几个字:拉斯维加斯,本月十三号,星期五。

  台湾高雄,深夜。枯坐客厅的家庭主妇庄雅亭捏着电话听筒,心神不定地听着里面信号不通的杂音。她应该还很年轻,神色却整个在衰败,嘴角和眉毛一起耷拉着,活生生地证明苦命相这一事物的存在。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失控的喧闹声划破寂静,昭示酒醉的男人终于回来,庄雅婷急急忙忙开了门,脸色被酒精烧得通红的丈夫一头栽进来,傻笑两声,蜷缩在地板上,沉沉睡着了,睡了两分钟,一个翻身,张嘴吐得满地横流,屋子里臭气熏天,中人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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