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在非人世界的名声,不是盖的。很有泱泱风范,其他不说,就打架来看,人家都晓得我们不会暗中偷袭,一水是光明正大单挑或横扫。尤其小白这几年很是厉害,但凡和他单挑过的,回去后都半身不遂,因此对手越来越少,我看他手痒到没法忍的时候,不晓得会不会干脆去扁他老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蓝田半人就不好意思继续装神秘了。
四周一下亮起来,哎,这种用灯光来渲染气氛的把戏不要玩啦,是个地方就来这一套,一开一关也很费电耶。
人家就解释,“不是啦,最近大雪封山,收成不太好,我们省点明珠用。”
一边说就一边走出来。从洞的深处。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应该是男的。慈眉善目,大和尚似的。身上没穿什么,好在体格不错,裸奔一下我也意见不大,通体皮肤发出石头或者积年冰雪那样白亮的反光。看上去硬而通透,水色很好,要是敲敲看,说不定声音还蛮聚拢的,是一身好玉石啊……
我这样盯着人家全裸体看,人家不乐意了。
“你看我干嘛,你不是要喝茶吗,给你了。”
看看,真的他伸出一只手,托了杯茶,这什么茶啊,好像胶质似的,温吞晃动,不透明的玛瑙色。他点点头,“就是玛瑙呀,液体的,很好喝,带点酸,加了柠檬的。”
我吓一跳,赶紧放一边,我消化不好,喝这个,一会胆结石就不好了。
打量四周,空空一个雪洞,除了正上方吊着那个人体玉石包以外,什么都没有,不对,还有好几颗规模特别庞大的夜明珠悬在四角,真是太大了,我刚才还以为就是普通石头。
原来这就是它们的照明用具,奢侈,奢侈啊。
蓝田兄弟不以为然,“有什么好奢侈的,大的不好吃,口感太粗了,只能拿来照明嘛。”
我嗯嗯两声,心想一会我找你借两灯泡,拒绝我可不行啊。一边就问:“这人是怎么回事?”
蓝田兄弟随我的眼光回头看了看,脸上随即出现一种类似于不好意思的神色:“这个这个。”
这一族类的成员,普遍都不爱讲话,所以故事讲述才能绝对不算好,就算眼前这位已经是新闻发言人口才级别,讲起一篇长话来也是结结巴巴,几乎没把我听得愁死。
他说,这是一个死了的巡山队员。
我点点头。干嘛吊这里。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想什么,表情活像外文水准在四级以下的朋友,遇到一个讲印度英语的远客。半晌,告诉我,“把他包住的玉石,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咿,真的吗?你们的农业科技水平越来越进步了啊,这效果直追魏晋南北朝的五石散啊。送我几包行不行,内服还是外敷?
蓝田兄叹口气,“说来听听而已,你别当真,其实是不行的。最多可以保住他身体不腐烂,容貌不变。他是在雪中冻饿之余,失血过多而死的,”摇摇头,很惆怅的样子,“就算请来神演,也没有办法救。”
神演是非人中的医疗圣手,能治一切外伤,只要是外因所致,无论死到什么样的程度,都可以一个单方搞定。但是饿死的,器官功能耗尽而衰竭……这个真没法救啊。
既然都知道不行了,这个实验就应该下马嘛,干嘛吊着人家在这里,入土为安多好。
蓝田兄看我一眼,“你从外面来的。”
我点点头,他又叹气,“你看到外面有一只好大的白狗没有?”
我狂点头,我不但看到有一只狗,而且我是跟着这只狗的。
“这吊着的人,是那狗的主人吧。”
狐闹(31)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这真的是福福的主人。
若干年前,福福和它的主人一道,无意中救过一个蓝田半人族的年幼成员。主人过世后,它也不想活了,跑来这山洞附近自杀,一只狗自杀啊,上帝造狗之初,这道脑筋肯定是手抖才给的。自杀到一半,被蓝田半人发现了,为了安慰这只伤心的狗,它们把那巡山队员的身体弄进山洞,拿玉石包着,保持容颜不变,顺便撒了一个大谎,说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人家会起死回生。
我听出一脑门汗,“你们怎么沟通的。”
蓝田兄耸耸肩,“人话不好学,其他语言都容易上手,跟那狗跟几天就行了。”
没想到它们一族还是兽语巨匠。失敬失敬。既然明知是谎,撒来干嘛,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让人家死了一颗狗心呢。
他继续叹气,这一时半会,叹罢了下半辈子的气,“那是一只老狗了,按道理说,老早就该翘了。结果它为了看到主人复活,硬挺着不愿意死。”沉默了一下,蓝田兄弟折了折手指,“挺了好几年了。”
他一边说,我一边嘴张大……直到实在给震撼住了,说不出话来。
流浪过人间那么多时日,一直到适才高空下坠的瞬间,我其实一直想问,生命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倘若是为了自己,我宁愿生命不存在。
或者是为了证明上帝的伟大。
创造出如此浓稠坚硬的寂寞,的确很需要灵感。
对于不同的人,大概有不同的答案。
对福福来说,这答案是什么?
我到这里,忽然就知道了。
当它没有失去什么,还是一只快乐狗的时候,它生命的存在,是为了许多其他人生命的存在。那些陷于绝境,需要它救援的倒霉蛋们。
当它感觉自己一无所有,甚至也不再有能力继续之前的使命,它的存在,是为了那一个人的存在。
想必,那颗已经虚弱到接近懵懂的狗脑子里,心心念念的,是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人的声音。
风尘如有信,报与那人知。
要是那人已经不在了呢。
纵然是这样痴心抵死的挂念,敌不过生老病死的法轮。
这永远希望,而希望永远不来的支撑,到底是甜是苦。甜到过什么程度,能苦到去什么来头?
我一声叹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倒在地。
蓝田兄兀自天真看我。
不知道对他该哭该笑。
就让福福若干年前自杀也好。
既然终究是空,不如一了百了。
现在它在洞外,一口气不肯将息,而我在洞内,丧气到不能出去。
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一跃而起抓住蓝田兄,“都是你们害的,现在怎么办,那只狗明明要死了,被你们骗到不肯死,这样搞下去,怎么办。”我口不择言,“难道要搞只香肉锅出来人工为它超度?”
提到人工两个字,蓝田兄的智商有点复苏的迹象,猛一拍我,“你是狐族的?”
我一点头。提到家族荣誉,赶紧把抓人的pose摆好看一点。
他很责怪地看我,“你脑子有问题啊,身为狐族,不是可以变化吗?”
指指身后吊起来的玉石“耶稣”,“你变成他去安慰一下那只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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