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_北不静【完结】(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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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着。

  宿羽在心里默默数了七八十个“一下”,终于耐不住性子,“瞧不起我?让我练算数呢?”

  谢怀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念了句“差点要命了”,抬起右手来,在海风中凌空打了个响指。

  山中或者海上,总之某处响起了“砰”的一声清脆爆裂声,宿羽只觉视野蓦地一亮,紫白鎏金的烟花轰然涌上了头顶。一朵之后,紧接着又是一簇,光焰如雪如花劈头绽开洒下,星子遍布的天际被染成紫红蓝金。

  宿羽呆呆仰头忘了一会,直到被火热的烟火差点烫伤才意识到了不对,突然抬腿向身后的大海跑去,翻身跳出围栏,三两步踏过沙滩,又趟进来来回回不知疲倦的浪花,向海水深处迈进,最后喘着粗气一把抓住了小船的船板,“你、你没事放什么烟花?”

  “啊,什么世道。”谢怀面无表情地提点了一下,“朕与将军从此纵浪山海间,此等好事竟然都不该放个烟花?希望你反省一下。”

  宿羽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咳了两声,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答案。谢怀坐在船头,低头静静注视他半晌,突然说:“是一生。”

  烟花炸得耳中轰鸣,宿羽皱了皱眉头。他继续说下去:“你从大乘寺里出去的时候,我在想,若是这次你死了,我要怎么在金陵城里呆一辈子?”

  宿羽只觉得心底猛然一撞,只觉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情话也不外如此。而谢怀似乎很不以为然,桀骜飞扬的五官随着光色变换而散去了沉郁,只显出了一层淡然。

  “你没想过你在我这里是什么,我想过。是一生。保护也好,追寻也罢,陪伴、扶持,你觉得是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一生。百年千年是不可能了,十年五年听着也悬,但管他呢,剩下的都给你。就这一生。”

  宿羽昂着头仰望他,眼中倒映着星光、烟火、月色和海浪扬起的光点。谢怀在近乎梦幻的光色中仔细端详这颗漂亮的头颅,问道:“行吗?”

  谢怀伸出手,托起了宿羽的下巴,“你不说话,那我真的要亲你了。盖完这个戳,今后三餐就全是海味卷烙饼,再要一天三顿红烧肉,可就真的不行了。”

  宿羽在他手中“噗”地笑了出来,小声催促道:“你快点。”

  谢怀低下头,合上眼睛,轻轻含住了一双海浪般柔软荡漾的嘴唇。

  第112章 灯下白头人

  牧民赶着成片的羊,缓慢地刷过山岭。越野车在草原天路上飞驰而过,各自赶着在天黑之前开出草原,到就近的镇上去,找个小饭店吃肉,再找个小酒店睡觉。

  如果是夏天,走进克什克腾旗草原深处,一个一米八的成年人能被草埋到腰——草丛里有虫子卵、牛粪堆、蚂蚁窝,所以没有一个城里人会那么做,就像几乎没有游客想留在草原上过夜一样。

  冬天的场景更要凄清得多。一入夜,连镇上都只剩几家炊烟。其中有一家的炊烟还稍微比较像样,是因为他家基本是个吃喝住宿棋牌一体的农家乐,名叫“一席之地”,生意罕见地还行,老板格外热情,亲自在穿过小镇的国道边举牌子,“吃饭50,过夜90,免费水龙,自助洗车,(冻住不管)”。

  作为一家纯正的蒙餐农家乐,“一席之地”的菜单上卖得最好的菜是完全不正宗的四川火锅。一到冬天,黄铜锅子简直不够用,烧刀子酒也不够卖,玻璃窗上贴满雾蒙蒙的水汽,被闲得发慌的顾客攥起拳头来往上一贴,再拿指头尖一点,就成了一个小脚丫的印子形状。

  实习生周焉焉咳了一嗓子,“老大?”

  她老大个子奇高,腿奇长,坐姿十分有看头,整个人窝在这边的椅子里,两腿却恬不知耻地搭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叠A4纸挡住了脸,看似是一副专心看稿的样子,只有窗户上越走越远的透明小脚印比较诚实,在叫嚣着“他走神都走哪儿去啦!”

  周焉焉刚来没多久,还摸不大准老大的脾气,于是给带她的前辈李桦使了个求助的眼色。李桦个头也不低,正支棱着长手长脚从假的川味锅子里捞羊肉片,懒洋洋叫道:“小顾老师,人家妹子叫你呢。”

  马小三也看不下去水灵灵的妹子被他无视,索性把A4纸一拍,“小顾老师,我劝你做个人吧!”

  她老大总算打了个巨长的呵欠,把交叠的双腿收了回去,A4纸被撤开,露出一张锋芒毕露的犀利面孔来。见周焉焉盯着自己,他还挑起薄唇唇角笑了笑。

  屋里的暖气片热乎乎的,但他长得标致而且吓人,就像老港片里那些不得善终的男神大佬似的。周焉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老大?”

  他摸出丝边眼镜来,架在鼻梁上,把A4纸还给周焉焉,“带笔了吗?”

  周焉焉连忙找出笔来记笔记,他一手插裤口袋,另一手拿筷子,搅搅麻酱,开始吃饭,“第三行,‘改变’改成‘恢复’,疾控中心一直有这项制度,加一段深挖一下为什么没有施行。第四行,不知道日期,查明白再写,‘1月’太宽泛。第八行,‘自杀’不该用,还没定性。读者看过别的报道,早就知道他是艾滋患者,你要做的是让读者甩开其他报道定的调子,因为事实不是新闻说了算……”

  他的语气极平,周焉焉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默默低头改稿,一边改一边想: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眼前这个年轻的调查性记者有一个相当老派而不合时宜的名字,叫顾爵。顾爵早年做过主流媒体,后来溜达到了自媒体,再后来差点就蹲号子,最穷的时候据说还拍过婚介小广告,结果越混越穷,到现在已经沦落到开着租来的桑塔纳2000在草原上奔波调查艾滋病人自杀事件始末了。

  不过顾爵的行事作风被很多业内高人传颂,比如给周焉焉推荐实习的师兄是这样评价顾爵的:你看人家顾爵,就是摔一跤都必须是被当事人绊倒的,那能不出稿吗……

  现在周焉焉知道为什么顾爵干什么都能出稿了,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倒霉。

  她怀着一种近乎渎神的心情在顾爵摸过的初稿上勾勾画画,同时听到顾爵问:“香菇?”

  周焉焉心不在焉地说:“哦。”

  顾爵又问:“生菜?”

  周焉焉应道:“哦。”

  顾爵把香菇和生菜往锅里一推,“一个字一百。”

  周焉焉从善如流:“哦……等会儿?”

  顾爵捞了一筷子羊肉,摁亮手机刷微博,“你实习工资多少?一般是三千五吧,税后再扣点。改一个字扣一百。三个月之后工资要是还够你吃馒头,”他举手让老板上份饺子,“就让你留下。”

  周焉焉冷静了一会,摸摸裤兜,连现在出走搭车回家的钱都没有,再抬头一看,顾爵玩手机玩得风生水起,还顺手戴上耳机,压根顾不上理她,她也只好“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改稿,并且暗暗握拳:我们新闻学院的妹子不是一般的妹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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