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_北不静【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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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羽目光无比茫然,“我欠殿下什么了?”

  谢怀满意地端详,表情几乎慈祥,“啧,信里说得正经八百的,还以为你是个荡寇大汉,谁知道是这么个肋条排骨?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还打仗,跟我回府里算了。”

  回府里?是那个意思吗?

  宿羽脸通红,“……我就要打仗!”

  谢怀完全没听他说话,“好了,不生你气了。吃饭去吧,多吃点,瞧这瘦的。”

  宿羽装作无视谢怀在自己肋骨上若有深意的揉捏,把鼻子一蹭,立即脚底抹油开溜。

  谢怀是什么打算,宿羽心里没数;但谢怀是什么人,宿羽倒是有所耳闻。

  金陵的怀王是个出了名的浪子,男的也吃、女的也吃、舞剑女也吃、探花郎也吃,反正就是浪得单纯,绝不挑食。

  不过对于手边的宿羽,浪子一直也没说过要不要吃,所以宿羽有点拿不准浪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总感觉谢怀只动嘴皮不动手,看起来又想吃又懒得吃的,就好像宿羽是盘没放盐的水煮白菜。

  ……有可能,谢怀是觉得小宿这个多年笔友货不对板?

  宿羽蹲在篝火旁,托着下巴,把多年笔友的开端艰难地回忆了一遍。

  宿家是马监出身,宿羽从小就在各地马场跟父兄学着挑选战马。八岁那一年,北济来犯,部族进贡来一批战马,他第一次送马到了御马监。

  皇帝在太液池旁开了宴席,金陵的世家侯王闺秀倾城而出,权当大战之前最后一场风流。

  也就是那一天,他和“那个人”有过一面之缘。

  云层高霭,春雨溟溟。

  宿羽跟着哥哥,牵着一匹暖金色的小马,要把最漂亮的这一匹马送到御前去。

  却有陌生的仆从拦住了他,“且住,有贵人要看看这一匹马。”

  隔着琼林玉树,贵人站在高台上,身后拥簇甚众,几乎如云霞璀璨。

  淡金色的烟尘氤氲,宿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见那个人约莫比他高一个脑袋,穿着练色织金锦袍的身形又挺又瘦,信手一振袍袖,便露出平阔的腰带。腰带隐约是千岁绿,被稀薄的春光一映,也是一层金光氤氲。

  如此矜贵秀美的一个人,宿羽看得傻呆呆的。

  原来那就是谢怀。

  宿羽托着下巴,对眼瘸的自己无话可说,对风骚的谢怀也无话可说。

  宿羽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把谢怀想成女孩子。

  可能是因为当时所有皇子公子都在御前逢迎,只有士女们才会离席闲逛。

  也有可能是因为谢怀的衣衫实在华美璀璨,衬得身形瘦削近乎风流,仿佛画卷上的士女。

  宿羽野惯了,但并不见多识广,对同性少年的认知仅止于哥哥而已。

  对当年的小宿来说,谢怀这样的,基本上只能属于姐姐的范畴,而且还是个漂亮姐姐。

  总之,小宿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每次写信都需要深呼七七四十九口气,在信里塑造出一个很成熟正经的小宿,关心国计民生声声风雨的小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小宿。

  没想到,几年过去,好看的贵人变成了金陵第一浪人……?

  时间是把削皮刀,无情削去樱桃芭蕉美丽的容颜,终于露出了贵胄子弟的纨绔嘴脸,真相的确很让人说不出话。

  但谢怀浪得依旧好看,依旧是云中白月。那些言辞激烈如沧浪拍云的书信依旧是出于谢怀之手,宿羽并不觉得谢怀因此掉价。

  而宿羽自己呢?

  宿羽回想半天,“啪”地一巴掌拍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给谢怀表演过什么?烙饼!打狗!撒尿!吐口水!还发誓“我要是断袖就天打雷劈”!

  ……换成他是谢怀,他不咬死宿羽就算不错了,还下什么口?!

  不过用理智来想,下不了口才好。把燕燕送到金陵,他就可以走了。

  宿羽本来很紧张谢怀要跟自己“再续前缘”,这么一想,就松了口气。

  往篝火边一坐,宿羽放心地喂了小狗崽子几口肉干,还唠叨一边的新闺女:“燕燕,吃这个上火,多喝点水……”

  燕燕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身边一黑,有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宿羽心里有鬼,“……殿下?你、你不去中军帐来这干嘛?”

  燕燕“咳”的一声,谢怀不说话,拎着酒坛子咕咚咕咚灌。

  宿羽忍不住小声唠叨:“少喝点酒吧,大晚上的干嘛呀。”

  谢怀抹抹嘴,“酒壮怂人胆。”

  宿羽好奇道:“啊?谁怂?”

  谢怀笑笑,“我。”

  宿羽奇道:“什么意思?”

  谢怀一顿,没说话,抬脚轻轻踹了燕燕的屁股一脚,示意她该回避的时候别瞎在那挺尸。

  燕燕被一踹就如临大赦,叼着块肉干一撑树干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燕燕一非礼勿视,宿羽就突然开了窍,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殿、殿下,我、我去拿个……”

  谢怀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年轻人的手腕格外薄,虎口上一层薄茧,但薄薄皮肤之下,是隐约脆弱的脉搏。

  谢怀慢慢地说:“宿羽,我有点后悔。”

  宿羽不说话,微醺的酒气扑到了鼻尖,鼻息相引一般,空气凝滞得让人停止呼吸。

  谢怀继续说:“在信里,我好像真的从来没说清楚过。那年在御马苑见面,我没让你看清楚我是谁。”

  谢怀十二岁那年,御马宴上百妃争宠,王侯公子们逢迎着各自挑选心仪的马匹。而皇后又跟皇帝打起了机锋,几句下来,席中人都噤声。

  皇后气性大,索性起身离席。谢怀一向对母亲分外护短,也立即告退,起身跟上。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母子二人静静走过太液池边的落英缤纷,母亲突然站住脚,说:“阿怀还没有挑马。”

  谢怀心气高傲,平生最恨的就是跟那些人抢东西,闻言只是一笑,“儿臣会有的。”

  母亲也温存一笑,远远地指着场中的一匹暖金色的小马,“不如,我儿就要这一匹。将来阿怀自去策马扬鞭,收复万里河山,踏上九天揽月,再不理会这些蔽日凡霞,如何?”

  那匹马是给皇帝的,只是没有呈到御前。但皇后发了话,自有仆从前去牵马。

  牵马的孩子却抱着马脖子不撒手,垂着脑袋,眼圈都是红的。

  谢怀心一软,却不忍心蹉跎母亲的意趣,伸手握住了缰绳,说,“我会待它好。我不会养,你时常写信来告诉我,如何?”

  那孩子这才连忙点头,握着缰绳的手也松开了,柔嫩的小手在他的腕骨上一触即分。

  谢怀自以为此事已经解决,却没想到,这个孩子比宫中的嬷嬷都要唠叨。

  信从四面八方来,起初都是絮絮叨叨小马的事,从什么季节吃什么草,到这个时节该往摄山跑马,后来就说到了国计民生、浮沉易势。中间断过一段日子,但始终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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