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_北不静【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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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隆冬飞雪,北风呼啸,一掀开门帘,地上就瞬间铺满霰雪粒子。

  谢鸾手里的小米粥咣当掉到了地上,“砸、砸傻了?”

  李昙愣了半晌,拔腿就跑,沿路高喊:“军医!军医人呢!怎么把人治傻了?再不吭声我砍人了啊?!”

  宿羽倒不是傻了,事理很明白,仗也还会打,只是不认识人,也不认识自己,俗称失忆。

  这可新鲜了,军营里一大半的活人倾巢而出,前来观赏失忆患者,挨个让宿羽指认,“记得我不?那我上次跟你借的钱不算数了啊?真不算了啊?”

  宿羽挨个点头,“不记得。不算了。真不算了。”

  ……太新鲜了!要知道,陇州驻军的三种作乐方法依次是:吹家里老婆的牛皮,搬弄金陵王城的是非,以及观赏宿小将军算账记账搜刮战场、不放过任何一块破铜烂铁的婆妈英姿。

  宿羽居然不记账了,可见是真失忆了,绝对不是装的,装的不可能这么豁出去。

  三伦和马沙都有点懵——任何一条军纪里都没写过“长官失忆了下属该归谁管”的问题。他俩捧着胡萝卜脸和山药蛋脸蹲在门边,凶而不自知,像两尊辟邪除臭的门神。

  谢鸾和燕燕也傻了,蹲在宿羽床头,和这一身血味的小白脸面面相觑足足一刻钟,又同时起身,鱼贯而出,也蹲在了门外,托腮沉思。

  谢鸾是没想到自己往流民村慰问一遭送个孩子就能出这种事,被宿羽救了也就救了,还把恩人整失忆了,不靠谱程度简直有了三分当年他大哥的风采。

  ……不过失忆了也好,失忆了就不记得北济人对他这样那样过。虽然那个北济人没有得手,还被宿羽干净利落灭了口,但对一个半大孩子来说,这破事还是相当掀脸皮的,想想都屁。股痛。

  而燕燕想了好半天,小兵路过喊了一声“郡主”她都没听见。

  燕燕从野蝗虫荣升郡主,靠的自然不只是小容王的情分。

  燕于飞的脑壳虽然是个榆木疙瘩,但手里的刀是个争气的刀,三年间一鼓作气地把刀主人砍成了虎贲军的副校尉,又一鼓作气地逼得各方人士纷纷上门跟副校尉的亲妹妹套近乎。

  谢鸾一想到燕燕居然能嫁人,当时就着了急,死缠烂打逼着谢怀给燕燕封了个郡主。世界清净了。

  世界清净了,燕燕也彻底无人问津了,练刀之外,她整天除了琢磨谢怀的心思就是琢磨谢鸾的心思,从蝗虫变成了蛔虫。

  她说:“四殿下啊。”

  谢鸾说:“哎。”

  她又说:“你在这玩吧,我跟你大哥说一声去。”

  谢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谢怀说一声,但还是夹着狐狸尾巴跟上了,“带上我带上我。你别乱跑,这地儿可乱了。”

  结果谢怀听完此间神话,头都没抬,一边往文书上咣咣盖戳,一边凉咝咝地冷笑着重复了一遍:“失忆。”

  如今怀王殿下案头的文书越堆越高,那张看文书的桃花脸也越来越臭,尤其一进陇州地界就接二连三被当面打脸,此人周身气压低得可以酝酿一场暴风雪。

  燕燕反正有恃无恐胆大包天看脸下菜,面对谢怀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时而颐指气使,时而垂手侍立——现在就只能垂手侍立。

  燕燕闻言讪笑一声,“可不咋的,失忆。”

  作为金陵曾经的头一号纨绔,谢怀听俗讲话本折子戏听得多了,虽然兴致缺缺,但多多少少也分析出了一些可以纯粹当戏看的套路。

  譬如佳人遇才子,必定月夜自荐枕席;譬如有情人不能相守,必定在天涯海角破镜重圆。

  再譬如,昔日仇家重新相遇,情势逆转地位已变,寻仇的高高在上,被寻仇的只能跪地磕头。这种情况下,那个被寻仇的如果不想磕头,基本上只能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更何况,谢怀明明白白说过“别再让我看见你”,而宿羽不仅声势浩大地让他看见了,还一开场就差点作死金陵瑰宝小容王,可以说是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所以,谢怀压根就不信宿羽会失忆。演戏卖乖罢了。

  刚巧,李存年也不信手下第一号宝刀能失忆,盛情邀请谢怀前去验证。谢怀受邀,不好拒绝,终于在百忙之中拨冗前去观赏陇州军第一号宝刀的表演。

  李存年一路边走边说,“殿下,其实我是不信的。宿羽那脑袋结实得很,不把人家的刀砸出个豁儿来都算是刀积了福——”

  门帘掀开,宝刀转过头来,金刚脑袋上裹着二尺厚的细布带,裹得脑袋像颗遭了冻发白霜的香菇,脸色惨白,后脑勺还在渗血。

  李存年顿时“嘶”的一声,嘀咕道:“还真破了。”

  宿羽喝了一缸药,正在默默低头吃糖。谢怀看了半晌,抱起手臂,一言不发。

  李存年平常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着谢怀的面,对宿羽倒是非常慈祥:“宿小将军是怎么个失忆法啊?”

  燕燕小心翼翼地点炮:“宿羽啊,你记不记得,我是你的师父?”

  香菇头从善如流地拱了拱香菇爪子,拜师拜得非常不检点,“师父好。”

  ……

  李存年信不信无从得知,谢怀反正是信了。

  不过信不信的也没什么,谢怀大老远跑一趟陇州也不是为了来看这个戏的,忙得打个呵欠就溜达回了中军帐。

  燕燕进入豆蔻年华,罕见地焕发了母性,当下被一声可怜巴巴的“师父”叫得心尖尖都软了。

  她拍拍屁股往宿羽边上一坐,充当了教宿羽叫人的老师。

  当年的野狐岭蝗虫在怀王府揍人揍得多了,现在对长幼尊卑十分有数,第一个先引见谢鸾,“你师弟。”

  宿羽说:“师弟。”他摸了摸师弟的脑袋,从怀里摸出块姜糖来,稳准狠地塞进谢鸾嘴里。

  谢鸾从小闻着姜味就要闹,更没有人敢往他嘴里塞,当时就要作死,被燕燕瞪了一眼,“吃掉。”

  圆月弯刀被师父重新没收,谢鸾现在比燕燕还高一个脑袋,然而于情于理都没底气,苦着脸坐回去,吃糖吃得像自割腿肉。

  燕燕指着李存年,“李将军,你领导。”

  宿羽躬身,“领导好。领导,你的胡子怎么了?”

  ……李存年气得想把一跳一跳的胡子一根根揪下来。

  原本宿羽是金陵来的,多半原先有些什么龌龊,二殿下跟他叮嘱过这个事。所以他听说谢怀要来,特意把宿羽发配到九回岭去躲几天。

  结果这冤家不请自来,一落地就找了个巨大的血茬,简直是坐在他头顶的乌纱帽上抽丝玩,现在还疑似跟他装傻!

  燕燕懒得理李存年吹胡子的样,又指着三伦和马沙,“不知道叫什么,你小弟。”

  宿羽伸出手接过了三伦马沙的名牌,“小弟好。”

  三伦眼泪汪汪,马沙唉声叹气,二人纷纷感觉自己的姻缘彻底成了烂洋柿子,散发着臭鱼烂虾的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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