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搬风弄雨的谢疆是什么货色,谢怀心里很清楚,那向来是个豆腐嘴刀子心的白眼怪,一张嘴就死样怪气,好话被他一嚼,方向倒是没毛病,只是全都变了味,专能给人添堵。
谢怀一时没想象出来那只白眼怪又怎么作妖吓小孩了,诧然后退了一步,后腰靠住了桌沿,“……你不做谁做?”
谢鸾看脸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带着点祖传的天生威仪,在外头相当唬人,但在他大哥面前完全不要脸,已经哭得脑仁儿疼,抽抽噎噎道:“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你不是想做吗?你做!”
这一把穷途末路束手就擒看似玩得挺潇洒,但谢怀已经酝酿了好几天,正算计着怎么拿进宫去膈应膈应那帮为虎作伥的酸腐文人,结果被谢鸾这么一口“我就是要不争气”的大志闪得下了个大腰,当即有点傻眼——不就是个随手写着玩的名单,竟然有这种逼宫奇效!
早知如此,他就写一千打,满大街发,不哭不是金陵人。
放眼皇室,也就是谢疆从小就把白眼顶在脑袋上满世界晃,昭告天下“我嫌你们麻烦,我看你们谁都讨厌,我不替你们操闲心,我不当你们的皇帝”。
可惜除了谢疆,别人都没这个狗不理猫不爱的觉悟。谢鸾从小就被养得心比天高,现在又被摔进谷底,想必滋味比较销魂。
但说到底,谢鸾想不想当皇帝,这事也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小孩子胳膊拗不过大腿,该当的总得当。
谢怀傻眼了足足小半刻,才苦笑了一下,“你以为这事你说了算吗?”
谢鸾恶狠狠地擦眼泪,“不算!我说什么都不算!反正你不许交这玩意进去!”
谢怀其实只是喝了点小酒,随手一写,一落笔就被自己气笑了——他没什么高风亮节的觉悟,反正半辈子都是困兽犹斗,看样子还会斗到最后。要他把自己交出去由人发落,还不如他自己站在城墙根下一抹脖子来得容易。
他老实坦白:“我写着玩的。你别交了,还给大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鸾:……我可真是cnmua
(修仙的我真是仙气飘飘格外美貌呢)(砸镜子,我不管我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四点半睡的女人)
第63章 芙蓉水
……他怎么扯犊子事张嘴就来!
谢鸾一愣,感觉自己一顿掏心掏肺全都喂了狗,索性把纸一团塞进怀里,死死掌握了罪证,然后放心大胆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玩,你怎么是这样的大哥啊?!”
小太子有点不好糊弄,他扯淡成性难得湿鞋的大哥有点麻爪——怎么还越哭越来劲了?!
谢怀长出了口气,总算想起了不对头,“你怎么出来的?城门开了?”
谢鸾吼:“塔上来的……重点放错了!你跟我回去当皇帝!”
谢怀忍无可忍,“啪”地给了他脑门一巴掌,“你皇帝爹还没死呢。”
谢鸾不管不顾,拉着他的手腕往外走,“那些大人不讲理,你回去跟父皇说。他凭什么不让你当呢?他再不喜欢你,也是你最合适。只要他一句话——”
谢鸾说得头顶一涨一涨的,掀开帘子就往外冲,结果脑门“砰”地撞到了一个人的铁胸甲上,大吼道:“谁啊堵门口!?……你带燕燕乱跑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啊!”
燕于飞刚才带着燕燕去巡了一圈战场,眼下他没顾上理炸了毛的小太子,熊胆包天地掰着未来的龙头往旁边一推,正色道:“官道上出事了。”
谢怀被金陵阴冷的风一吹就打了个不为人知的哆嗦,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大氅掂在手里,一边皱着眉头问:“不是腾出来一截让人过路吗?出什么事了?”
燕于飞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只大手捂着燕燕的眼睛,自己两眼通红,嗓门奇大,“他娘的,北济的毒水还有供给,居然是炸着用的!那边炸了一瓶,毒气冒得满大街都是,已经死了不少——”
就像一块寒冰掉进油锅,谢怀的脸色在那一个瞬间突然变了。半刻钟前那股“老子会扯淡老子走路都带风”的精气神倏地无影无踪,谢怀脸上突然掉光了所有表情和温度,一抖手中衣服,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往外走,问道:“谁在那边?宿羽呢?”
燕燕扒开哥哥的手,抢着说:“都在那边。”
燕于飞回答:“还有李昙什么的,还有一堆老百姓……”
不知道是哪个词儿戳了心肝脾肺肾,谢怀点了下头,竟然奇异地镇定了下来。
像是突然想起了这里还有个哭哭咧咧的小太子,他又跨开一步迈回来,一手谢鸾一手燕燕,揪住了两只矮他一两个脑袋的耳朵,“你们俩听着。”
天一黑,营中点好了火把,就着火光,谢鸾抬头看了谢怀半天,才发现他大哥好像状况不大好,丹凤桃花眼里全是血丝,不知道几天没睡,嘴唇上干裂开了一条血口,完全看不出原本风流讨债鬼的形状。
只想挂在他大哥身上求依靠、奈何大哥越来越不干人事的小太子完全不记仇,淌眼抹泪地插了句嘴:“你发烧了?”
谢怀一皱眉头,嗓门大了起来,“别插嘴。这是你们俩来的地方吗?给我回城去。”
见谢鸾要张嘴反击,他手上一用力,“闭嘴,别跟我说什么不想当。跟我说不着,谁让你当就跟谁说去,自己的日子指望别人替你过不成?”
他回头看了一下远处那一地尖叫,又深吸了口气,转回头来,“别人把你当孩子糊弄,你别把自己当孩子不就完了?阿鸾,你十四了,过完这个年都十五了。看看这大周,大雪纷纷下,英雄尚且无所归,还有你当孩子撒娇打滚的地方吗?”
谢怀不是个好人——但如果把他肚子里那些君临天下的野心割出去,他就像个栈石星饭的贫辛旅客,一路向前走,一路不停回头,希冀着天下一派太平之日此身尚存,或可一睹东方之既白。
然而青锋锷边霜凛凛,终至委身泥沙。纵有切云之志,他也只能像所有史书里记载过的无能俗物一样,把波路壮阔留待后人写就了。
谢鸾一时有点愣。他没怎么听谢怀说过重话,一来谢怀这人开口就扯犊子,不说垃圾话的时候委实不多;二来谢怀之前确实把他当孩子,这是他狼子野心的大哥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告诉他,“这是你的家国,该在你的肩上”。
谢怀把手松开,按了按小太子的衣襟,收回拳头拢住了一声咳嗽,哑声说:“回去,别到处添乱。要真没事干,把虎贲军给我弄出来。”
这句话声势不盛,但谢鸾一瞬间都没脸哭了,“怎、怎么弄啊?”
谢怀又打雷似的压抑地咳了两声,差点咳得弯下腰去,还顾得上把谢鸾推开,但再开口就没声了。那把嗓子大概只配说谎打岔,一说正经事就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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