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踢开,曼青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凤仪师叔!诸位散仙们都来了!你看到凤狄师叔了吗……”
话说到一半,停在那里,她一双漆黑的眼睛惊愕又震撼地看着房里的情景。
好吧,一个上身赤裸,裹着绷带,绷带上还隐约有血迹的男人,手里捏着一个两颊绯红,双目含泪的少女,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菩萨来了都要误会的。
曼青很合作地捂着眼睛倒退着跑了,一面还在怪叫:“天啊!师叔!抱歉我又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你们忙,你们忙!当我没来过!”
胡砂僵了半天,回头愣愣地看着凤仪:“你……你不是说房门……锁好了?”
凤仪叹息着一笑:“我以为你锁好了。”
胡砂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晚饭后,芳准来了。
胡砂又在洗脸。
他进门第一句话便是:“今日为师听人说,你趁凤仪有伤在身不便行动,故而暴力推倒意图非礼……”
“咣当”一声,脸盆从架子上掉了下来。胡砂脸色忽红忽白,神情哀怨、委屈、恼怒……变化万千。
芳准立即转了话题:“漆吴祖师方才与为师说,你和凤仪二人在琵琶塔那里被灵鹤攻击,可有受伤?”
胡砂沉默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倒是二师兄受伤了。我给他包扎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大师兄在照顾他吧。”
芳准看她脸色像是渐渐平静下来了,这才笑吟吟地走过去,熟门熟路地坐在椅子上,还倒了一杯茶。
“凤仪这孩子,也不错。”他语带双关地说着,“平日里轻佻了些,却没做过什么坏事。”
胡砂脸色微微发白,心里突然就乱成一团麻。
她定定看着窗外斑驳的星光,很久,才道:“他就是师兄。”
芳准了然地点了点头,又与她闲扯了些东西,见她心不在焉的,便起身道:“也罢,不早了,你休息吧。明日一早让凤狄来接你,与为师一同去景鸾宫参加仙法大会。”
她应当很高兴的,有见到青灵真君的机会,代表她能回家的机会也大了。
但就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在期盼什么,自己也不明白。像是好容易见到他了,却得了那么一句话。
凤仪这孩子也不错。
这样冷冰冰,又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做着长辈。这份慈爱,令人齿冷。
胡砂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心神不宁,忍不得,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咬着,一面问自己:怎么了?你到底是要什么?
他是师父,是仙人,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她不知道。
天亮之前,胡砂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流淌着杏花香气的斑斓梦境。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他有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整个春天都藏在这双眼里。
忍不住,款款靠近,像是怕惊了他似的,隔着嫣红粉嫩的杏花,细细看他。
在这里,他不是仙人,不是师父,只是春日陌上偶遇的一个少年郎。
她眼睛也不敢眨,只怕眨一下,便要害他消失。
他回过头来,在皎白嫩红的杏花中微微一笑,唤她:胡砂。
天亮了,她醒了。脸上有一颗泪。
胡砂怔怔望着外面微亮的晨曦,到底还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日上三竿的时候,凤狄来了,表情冷漠却是满头大汗,估计他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这里的。
“走吧。”他就说了两个字,便急匆匆地拖着胡砂腾云飞走了。
如此这般折腾,赶到芳准院落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等睡着了。凤狄脸色发青地过去跪下,沉声道:“弟子误了时辰!请师父责罚!”
芳准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起身喃喃道:“罚什么罚,还不快走,迟到的人可是要罚酒五杯的。”
他缓缓走到胡砂身边,抬手将她耳边的乱发理了理,柔声道:“头发都乱了。”
胡砂只觉心脏一阵猛缩,情不自禁垂下头,脸上烧得厉害。
桃源山虽然遭受了梼杌的一次重创,却也不愿示弱于人,故而发出去的请帖一张也没收回,今日景鸾宫来的各家散仙,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三三两两聚集在园中,相谈甚欢。
芳准刚进去,便有许多散仙笑吟吟地围上,连声道:“这下你可迟了,最迟的一个!来来来,罚酒五杯!”
早有人用白玉壶斟了五杯酒递上来,芳准慨然不拒,一气饮干,将最后一个杯子倒过来捏在手指间,笑道:“这下可不怪我了吧?只是许久不见,你们这顽皮性子还没改。见着倒也亲切。”
众人都哄然笑道:“最最顽皮的就在这儿站着了,他还好意思说别人顽皮!”
凤仪因为昨日受伤,不能出门,这次来的只有胡砂和凤狄。他俩因是弟子,尚未得道成仙,只能跟其他弟子一样,在角落里干站着。
好在这园中景致绮丽,名字叫景鸾宫,却并非宫殿,而是一座花园。里面四季诸般美景都可见到,这边还是樱花飞扬,对面便已是红叶乱舞,再转个弯,那里又是白雪皑皑、梅花香寒了。
胡砂在园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捉一把白雪来捏雪球,一会儿又去捡红叶放荷包里当做书签,一个人玩得倒也自得其乐。
忽听后面有人朗声报道:“逍遥殿,青灵真君到——”
胡砂像是被天雷劈中一样,几乎要跳起来,急忙转身,却见一个须发皓白,穿着蓝衫的老仙人翩然降临,身后还跟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道童。那容貌,那神态,竟与画上的没有二样。果然就是他了!
胡砂拔腿便要上去,不防被芳准一把拽住手腕,“现在别去!”
她又急,又激动,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被冰水与热水轮流浇灌似的,只觉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竟是安静不下来。
芳准安抚地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轻道:“乖,冷静点。现在别冲动。”
这位青灵真君似乎面子很大,资格也很老,诸位散仙都过去与他问好,态度甚是恭谨。芳准隔空朝他抱拳点头示意,见胡砂脸色苍白苍白的,他不由又道:“他身为真君,自是不同寻常,你不得失礼,务必要恭敬小心。”
胡砂只觉他的声音在极遥远的天外,一点也听不清,她眼里只有那白胡子老头一人。
她定定地看着他微笑与众人说话,定定看着他望向这里,定定看着他朝这里走来—她的膝盖快要支持不住,恨不得立即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求他送自己回家。
青灵真君一直走到芳准面前,含笑道:“芳准老弟,多年不见,可还安好?那咳嗽的旧疾,好些了吧?”
芳准笑道:“多谢真君挂念,我已比先前好了许多。”
青灵真君看向一旁脸色发白的胡砂,眸光微动,又道:“这位姑娘莫非是芳准的新弟子?看着面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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