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狄冷冷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只觉此人不知好歹至极。他冷道:“也罢,你不愿回去,师祖也不强迫你。只是水琉琴却得让我带回清远,神器不容你乱拿乱抱。”
胡砂笑了笑,轻声道:“我总算明白师祖的意思了,原来就是想要水琉琴。你们打算将我劝回清远,再将水琉琴要走,是么?当日师祖逐我下山,明明说得十分义正词严,如今见我得了水琉琴,却改了态度,变得真快。”
凤狄不由大怒,脸色铁青:“胡砂,你放肆!”
她用力摇了摇头,突然正色看着他,说道:“大师兄,我不会回去了。我与清远两不相干,不曾亏欠过他们,他们亦不曾欠过我,‘放肆’这两个字,请你收回。另也劳烦你带话给金庭祖师,就是现在将水琉琴要走,也没什么用,它如今只认我一个主人,他人的仙法再高明,也没办法令它恢复。既然是我的东西,别人来强行要走,我总有拒绝的余地,清远也不至于为了抢夺他人物事,来对付我一个小女子吧。”
凤狄脸色更难看,大抵是想不到一向听话天真的小师妹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不知胡砂性子中自有十分决绝的一面,只因未曾见过。
他张嘴还要说,却听芳准在后面轻轻笑道:“说得不错!胡砂,师父支持你。师父也不回清远了,只等水琉琴五年后恢复,诸般杂事都了结,再谈回去。”
胡砂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互相都觉心中一暖,只偷偷地各自在想:两个人就此离开也是不错的选择。又新奇,又期待。
凤狄急道:“师父,您怎么也……”
芳准笑吟吟地打断他:“为师要走要回,都是为师的事。你若不放心,就当为师担心水琉琴,在外护着她便是了。废话嘛,就少说两句吧。”
凤狄看看胡砂,再看看芳准,终于明白今日是绝对说不动他们的了。他只得把牙一咬,说道:“既然如此,那……那弟子也陪着师父,一同照看水琉琴!”
芳准失笑:“你都这么大了,还要缠着师父?不怕你师祖怪你?”
凤狄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低声道:“总之……弟子要照顾师父!还有师妹。”
芳准把手一拍,起身推开窗,让星光洒进窗台,良久,终于说道:“好,明日咱们师徒三人便离开这里,找个僻静的地方,过一次隐居生活。”
凤狄原本以为芳准只是一时兴起,说着玩的。这位师父从以前开始就爱说笑话,逗得人急个半死,再慢悠悠地来哄,恶趣味十足。
谁知这次他却想错了,芳准是动真格的。
语幽元君来送的时候,眼睛有些红肿,尽管扑了胭脂遮掩,还是能看出她一夜没睡,很是神伤。
她定定看着芳准,像是第一次把他看到眼里心底的时候一样,隔了很久,才低声道:“你要保重,莫叫我在千里之外替你担心。”
芳准抬手将她垂在腮边的一绺长发轻轻顺过去,柔声道:“老朋友了,何必伤感?有空我自来看你。”
语幽元君眼眶又是一红,为她强行忍住,道:“不知怎的,我总觉这次你走了,像是再也见不到你似的。不管怎么说,有任何困难,谁要为难你,只管来找我。语幽为朋友,肝脑涂地。”
芳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忽而又轻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像个逍遥度日的仙人,反倒性烈如火。”
语幽元君嘴唇翕动了一下,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
芳准像摸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很温柔:“我却很喜欢这样的性子,亲切得很。”
她吸了一口气,忍住酸涩,反而露出个骄蛮的笑容来,嗔道:“还说喜欢!明明说好了要在这里住三个月,才过几天便要走。你向来不拿我们的约定当回事!我还能怎么办?只得由你去了!”
芳准哈哈大笑起来,将站在旁边发呆的胡砂一提,从眺望塔的白玉窗口纵身跳了出去,白色的衣角像翅膀似的扬了起来。他朝她挥挥手:“下次吧。下次我们定然要在你这里住上一年半载,那时可不要将我们赶走!”
语幽元君急急追到窗边,只见他身姿矫若游龙,在空中轻轻一转,踏着祥云飞走了。
他说“我们”。她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泪水流了下来。
直至飞出长洲,脚下变作了茫茫大海,凤狄才踏云缓缓追上,低声道:“师父,真的要离开清远吗?再也不回去?”
芳准诧异道:“为师说过再也不回去的话么?只说离开一段时间而已,你这孩子怎么误解得这么厉害!”
凤狄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又道:“不,弟子只是想说,小乖还留在芷烟斋,没人照顾。”
他一说小乖,芳准才抬手敲了敲脑袋,叹道:“确实,竟把它忘了,该罚。凤狄,你回一趟芷烟斋,将小乖也带出来吧。我们在玄洲相会。”
凤狄立即答应了个是,跟着却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四下看看,像是在分辨方向。
芳准叹道:“路痴,路痴,为师也要替你害臊。往东是生洲清远,你找到小乖,让它给你带路去玄洲吧。指望你,只怕五年也找不到。”
凤狄红着脸赶紧飞走了,没飞多远,就听胡砂怯生生地说道:“大师兄,那是往南……”
他向来冰冷高傲的形象只怕要毁于一旦了。
凤狄一声不吭,耳朵红得像玛瑙,最后到底还是走对了方向,飞远了。
胡砂从昨晚到现在心情都是郁郁的,如今才露出一丝明媚笑容来,轻道:“大师兄一点儿也没变,让人不敢放心他独自出门。”
芳准将她轻轻一放,改提着她的背心为握住她的手,并肩立在云头。
他笑:“七十年了,他也就这一点没变。刚入门的时候,却比现在要可爱得多。”
胡砂很有趣味地看着他,期盼他多说些凤狄小时候的趣事。芳准果然从善如流,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他名字里取一个‘狄’字吗?凤狄的家世可不一般,是祖洲专司仪乐的世家,曾经有幸为西王母弹奏过乐曲。因着家族名称中有一个‘狄’字,他拜入师门的时候,他父亲请求道号加上这个字,所以才有了‘凤狄’。”
“这孩子小时候沉默寡言,成天躲在房里摆弄那些乐器,我哄了快一年,才哄得他听话。那段日子,真是对我言听计从,看我的眼神都崇拜得不行……唉,怎么现在变成了这般老成死板的模样?我对那段日子可怀念得紧。”
胡砂偷偷想,师父对她那么好,只怕是因为自己和大师兄小时候差不多吧,对他言听计从的,崇拜得要命。真是个虚荣的师父!
“不过凤狄从小对修行就不怎么上心,确切来说,他资质也并非一流,起初我还担心他百年之后不能开坛授业,直到凤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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