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少年来历不明,浑身是伤,有妖兽撕咬抓挠出来的,也有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砍出来的,只怕不是什么善类。
到底还是小心为上。
少年垂头不语,开始装哑巴。
凤狄急道:“喂,我师父在和你说话呢!”
他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睫毛像浓密的小扇子,微微颤抖。
芳准笑道:“你既然不肯说,也没关系。先住下来吧,你受了伤,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对身体仍是个不小的损耗。凤狄,你带他去后面,收拾一间瓦屋给他暂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芳准也不在意:“凤狄,安顿好了之后,再去山下买些吃的。你……饿了吧?”
少年依旧沉默。
芳准不再多说,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凤狄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很不满意,路上一个接一个的白眼丢过去。待帮他收拾好房间,正要推门出去,忽听他在后面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
其实他人也不坏吧。
凤狄再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
少年就这样住下来了。
他很虚弱,根本不能出芷烟斋,外面的风雪会把他打折。他也很安静,能两三天不说一句话。
可谁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就算他不说话,像个影子。
他的眼睛太美,也太亮,总是沉默而专注地打量这里的一切,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好奇,还有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与沧桑。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闭口不谈,芳准也不问,倒苦了凤狄,想问不敢问。
少年住了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好像折一下就会断。
他总喜欢倚在窗下,将落在窗台上的杏花拿在手里把玩。
外面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他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袍子,肌肤晶莹,在阳光下像是一尊玉像。
凤狄原本专心听芳准讲咒语,眼神却始终忍不住要往那里飘。
若不是那天脱了他衣服给他擦洗,他真不敢相信这人是个男的。他们都说芳冶师伯的女儿白如师姐长得好看,是少见的美人,不过凤狄觉得她连这位神秘少年的一半都不如。
正想得出神,忽听芳准说道:“……如何,记住了吗?”
凤狄登时一阵尴尬,张口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在听师父讲咒语!
芳准向来不责备弟子,他不专心听讲,他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神情是很折磨人的,凤狄的脸羞愧得红了。
后面那个少年忽然说道:“好像没什么难的,可以背。”
他叽里咕噜地背了老长一串,都是拗口生硬至极的咒语,居然一个字也没错。凤狄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就连芳准也有些惊讶,奇道:“不简单,你居然听两遍就能背了。那这段呢?”
他又说了一串更长的咒语,第一遍说得比较慢,第二遍快了一些。
那少年立即重复了出来,跟着笑了笑,眉头舒展开:“怪有意思的,是咒文吗?”
凤狄说不出话,芳准倒是眼睛一亮,走过去笑道:“真是不错。如何,想做我的徒弟吗?”
师父!凤狄大吃一惊,他怎么能收一个才见面又来历不明的人做徒弟?
少年低头道:“不,我也该告辞了,我得去找青灵真君。多谢仙人这些天的照顾,我感激不尽。”
芳准目光柔和,轻道:“你这样子离开,还会被人欺负的吧?我在林中见到你的时候,那几个男人是要……”
“别说!”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芳准不再说下去,将声音放柔,道:“学点防身的功夫,日后也好不再被人欺负。似你这般性情的孩子,应当懂这个道理才对。”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激动的神情才渐渐平复。他跨出窗户,对着芳准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弟子参见师父。”
他居然真的拜师了。
凤狄忍不住低声道:“师父,他的来历……”
芳准摇手打断他,温言道:“我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与姓名,但你得告诉我找青灵真君做什么?我听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这里的人,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少年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好,我说。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请你过来。”
“师父,小心有诈!”凤狄见芳准毫不怀疑地走过去,赶紧提醒他。
不过好像他的提醒没人当回事,他家师父艺高人胆大,因此反而活得分外坦荡诚实,万事只能让他这个苦命的徒弟来扮黑脸,真真郁闷。
两人在杏花树下说了很久,最后那少年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揖,掉头走到了凤狄身边。
芳准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他说道:“凤狄,你先教凤仪如何入定,为师有事要出去。回来验收成果。”
凤仪?凤狄又是一愣,紧跟着便反应过来是师父给这位师弟取的道号。他仪容俊秀,果然当得起“仪”这个字,但这可不代表自己得接纳他。此人神神秘秘,又高傲得紧,脾气很不对他胃口。
当然,最关键的理由,是他居然听了两遍就能记得那么拗口的咒文。
凤狄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凤仪面带笑容地走过来,朝他作揖,口中恭恭敬敬地称道:“师兄。”
凤狄心里那丝反感突然又没了,做师兄的感觉并不坏。他咳了一声,摆出正经严肃的脸来,正色道:“师父叫我教你入定,现在就开始吧!”
无论如何,做凤仪的师兄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不管教他什么,他都学得极快。凤狄一直觉得自家师父是世上第一聪明的仙人,那么凤仪在他心里就是世上第一聪明的凡人了。
那个下午,他教得非常痛快。又痛快,又烦恼。偶尔想起他这么聪明,只怕不出几年,所学就要超越自己。他便想当真落到这种地步可不行,自己好歹是师兄,比师弟还差劲岂不成了笑话?
眼见凤仪入定成功,一声不吭,他索性也盘腿同坐,与他一起凝神,进入大畅快的入定境界。
那天下午,师父去做了什么事,他先时不知道,后来还是从别的弟子口中听说的。
为了收凤仪做弟子的事情,师父与师祖大吵了一架。据说,师祖坚决不同意凤仪入门,师父却坚持,两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师父回来的时候,罕见地带着一丝怒容,整整两天,除了教导他们修行,一句闲话也不说。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多很多年,他才明白师父与师祖当年的争执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明白得却太晚了。
在师父的坚持下,凤仪成了真正的清远弟子,从此同门两个师兄弟展开了彼此间的良性竞争。
今天你入定了两个时辰,那我就来三个时辰。你背了两种口诀,我就背四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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