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命他去天山找寻神药,医治臣弟心疾,开春他就会归来。”
皇帝思忖了一下。
这严冬腊月,冒着狂风暴雪去那天山寻药……
“倒还算得上忠诚。”皇帝似是稍微满意了些,“仔细敲打着点儿,别让某些狗觉得自己受了宠蹬鼻子上脸,某些狗哀怨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进而生了怨怼之心。圣人也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
“臣弟明白。”
“下去吧,好好休息,等你调养好了,再来汇报你这次出去本该做的事。”
谢羽生出了殿,将黑貂的皮裘裹得更紧了几分,乘上步辇。
他因为飘雪的冷风而低咳,哑声道,“知歌,谁向皇兄多嘴的?”
黑衣的影卫附耳低语。
听完后,谢羽生讽刺地笑了起来,“果然太受欢迎了也不好,像我这般仁慈又掌权势的才俊,可真是人见人爱,勾得众多爱慕者彼此相争,互下绊子,就为了多得我一眼青睐。”他斜了眼影卫,“知歌,你又如何呢?有没有暗中妒忌,对知还产生‘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呢?”
影卫没有回答。
谢羽生挑起他的下颌,摩梭过影卫的脸颊,“你确实别有几分姿色,哈哈哈哈。”
晋王静坐步辇之中,突然大笑起来。
笑声慢慢消散于落雪之中。
皇帝叹了口气,“孩子大了,玩得心野了,不服管教,真令人头疼。”
自后殿款款步出一名端庄雍容的女子,她一只手轻按着隆起如瓜的腹部,另一只手伸开让宫女们搀扶着,“陛下何必忧虑呢?再养一个服管教的好孩子不就是了。”
皇帝挥手止住她走近,“爱妃止步,狗畜毛孽,对胎儿怕是不佳。”
两人就这么隔着大半间厅堂,殷殷切切地彼此问候过了,端丽女子又原路返回。
殿中上来几名仅着大块毛皮围了羞处、裸露出姣好身段的异装女子,笑语欢颜地伺候皇帝入寝。
北方,风雪呼号的天山上,顾知还对南边京城里的暗流涌动毫无知晓,刚寻得一避风处,将自己用厚重的毛裘捂得结结实实,运着内力,保持温度。
公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他默念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十章
这一年注定不可能平平静静地结束。
起于盛夏终于残秋的这场战争平息后,大燕迎来了冰冷而肃杀的冬天。
大燕皇帝对西北官军在此中的表现相当不满,一个投敌的浅仓城守客瑾南,牵连了一系列的朝中大员。
拔出萝卜带出泥,随着这些官员们的倒台,把他们作为靠山的世家豪强也纷纷遭了秧。
有意无意的,不少江湖门派竟是也牵连其中。
皇帝不仅追究了玩忽职守的官吏们,对于西北实际上发生的晋王越权行事擅动兵权的僭越,也做了处置。
把功名都归到了晋王头上,而把罪名都推到了那些已然身死的江湖人身上。
“以武力威胁官员,强夺粮草,攻击晋王侍卫,煽动军队哗变,在投敌的城守柔然一方间充当联络……看在这些人抱着忠君爱国的想法,最后以身殉国的份上,勉强功过相抵,不足则以钱帛赎买。”晋王端着一小杯热酒,看着殿外的风雪,轻声道出了最终官方的宣告。
便是这个结果,也是这些家族门派,上下花钱打点方才得来的。
“皇兄果然痛恨江湖人。也罢,皇兄罚过他想罚的,剩下的就归我了。”
至于那些作壁上观,只求自己发财享乐的江湖人,更遭了猛烈的追究。
以杨闻思身负边疆守将之重托和晋王万人之上的金贵身份,竟然使不动这些江湖人。征召他们去前线帮助抗敌,一个个左顾右盼推三阻四拖到战争结束方才假惺惺去讨好……晚了。
一时间,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洪承山庄正是受害者中最重的一个。
少庄主身死,老庄主悲恸得卧病在床,恰在此时官府又收了消息从他们府上查出大量仅限军方制造使用的连环弩,外加豢养私兵,敌家寻仇……
最寒冷的三九时节,洪承山庄轰然倒塌。
也不知有多少平日飞扬跋扈惯了的世家门派被其他怀恨已久的地方豪强联同官兵一起连根拔起,多少年少轻狂惯了的侠客儿女落得分文不名流落江湖了去。
只有少数几个和朝廷积极合作赢得了“名门正派”美称的自这场冰冷的暴风雪中幸存下来,小心地收起尾巴做人,低调度日。
北禹山上的鸟兽皆已入眠,只余烛火峙立黑夜。
北禹山主王乔栩正坐在床头,两个十三四岁的漂亮丫环服侍他洗着脚。热气腾腾之中,他那身松弛的蜡黄皮肤泛起一点点血色,不由满足地叹息。
他身后侍立的蓝袍少年一身弟子装,正是亲传的小徒孙周平昌,此时正忧心忡忡地读着从江南一带传来的消息。
“师爷,陛下这是动真格的啊,江南一带的江湖门派去了十之六七,中原那些漕帮河盟也纷纷垮台,少林的老和尚只会闭门念佛,九华蜀中的老牛鼻子们炼丹的炼丹修仙的修仙,万一这邪火烧到我们北禹山上来怎么办?”
王乔栩伸出手,指向壁上挂来装饰的一把剑——剑长三尺六寸,暗含三百六十周天之意;宽一寸八分,正是半数天罡星。镶金嵌玉,雕纹华美。
“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王乔栩半眯起眼,享受着被侍女用温暖的干毛巾擦干脚上水珠、又搀着躺进温暖被褥之中的舒适,“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天子之剑。吾等庶人,怎能与天子相较剑法高妙呢?”
老人数月前那一晕一摔,引得大半个江湖的神医瞩目,开了无数灵丹妙药施了无数金针为他诊治,可这半年多过去,他身体未见好转,倒是显得比以前衰老多了。
“二十多年前,就有不信邪的美貌女侠一剑渡江,于中流画舫上借了一脚力,踏碎了一只九龙衔环白玉杯,随意掷了一锭金子做赔偿,与一个年少郎君结下半面之缘——当然不会是什么善缘。江湖中人,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以一当十,便不怎么把世间礼法放在眼里,终于遭逢了这大祸,也是命中注定。何况,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前者被皇家以科举官职网罗搜集,调教驯用,后者又哪儿能一直世外逍遥呢?”
说了这么多话,王乔栩半闭上眼,似是觉得累了,摇摇手,“你下去吧,月末进京参加武举,乖生些,京城不比北禹山,瓦当掉下来都能砸着个三品大员,多看多想少说话,既要表忠心,又要圆滑些处事……将来的造化,便看你们年轻人自己了。”
周平昌低声称是,恭敬地行礼退下。
来年开春的武举,却是许多年来第一等的盛会,各门各派精锐尽出——和从前那无人前往、人人都觉看了眼便跌份的惨淡情况,真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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