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飞月显得很伤感。
青晏便说了句明白话,“其实庭兰苑倒了对你来说不算坏事,你这个年纪钱赚够了是该享福了,整天抛头露脸的干嘛,寻个好人家过后半辈子多好。”
花飞月于是笑得腼腆,风月场摸爬滚打许多年,娼妓两个字一辈子都贴在她心里,她还真没想过嫁人。
青晏又接了句,“就算不嫁人,你自己一个也可以过得很好。”
花飞月眼睛有些湿润,“多谢,你们也多保重。”
哑巴看了眼屋外西斜的阳光,“时候不早了,我们送送你。”
车辘载客行,斜阳送人归。
望着马车远去,青晏忍不住叹道,“花飞月也称得上是好人,我当初进庭兰苑,她也不曾勉强我接客,一开始还帮我周旋。”
“世间凉薄与真情,左不过时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人这辈子,遇到的小人总比贵人多。”
青晏斜一眼哑巴,“你这番感慨,未免太消极了吧,我不是你的贵人?林成风不是你的贵人?”
哑巴笑着往回走,“你们都是,我是说我要当小人去了。”
青晏忙跟上前,疑问道,“什么小人?你还要做什么?明日官府自会收回这楼。”
哑巴不作答,只顾往自己曾经的住处走。
宰相大人名列三台,位高权重,朝堂之事可谓一言九鼎,所以立太子一事,明里暗里的皇上从未和他提过半句。显然,他的意见举足轻重,他若表态,几乎能决定谁当任太子之位。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宰相府的风往哪边吹。
朝中两位皇子,平日里,都不曾刻意巴结宰相府,因这宰相大人高望重之外,性情很古怪,古怪得令人发指,主动拜访他的或是他主动邀请的,不论官职大小,只要一言不合他意便会被扫地出门,真真扛着扫把打来客,朝中百官几乎都有此经历。
谁又能琢磨得透七旬老者心里想什么。
所以,被邀请赴宴的人,都很苦恼。
戾南城未被打过,是因为他只逢大宴才去,而且每回坐得老远,保证谈不上一句话。
可这回宰相大人的家宴,只请了戾南城一人,他已认定自己这回非吃一顿扫帚不可。
眼下,美酒佳肴在桌,戾南城却食不下咽。
宰相大人笑纹深得能夹死一头猪,一口菜一口酒,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眯眯得看着他。
他怎么办,只能蒙头喝酒。
终于宰相大人发话了,“南城啊,我知你心里想什么。”
戾南城放下杯盏,很是认真地等宰相自说自答。
宰相大人捋捋八字胡,又摸着下巴的山羊须,笑,“你在想,这老头可是精神有问题。”
戾南城噎住,忙道,“在下不敢。”
宰相大人哈哈大笑,藏不住的大肚腩抖得欢快,“怎么不敢,你现在是抚安王,比老夫位高一等。”
“是皇上抬举。”
“那你可知皇上为何抬举你?”
话一出,宰相大人便不笑了,严肃得连肚皮也稳如泰山。
戾南城怔怔一会儿,抱拳,“还请宰相大人明示。”
“呵呵……”正经不过三秒的宰相大人又抖起来,“老夫听闻,你查封了庭兰苑?说它暗藏查国奸细?”
事情过去半月有余,不是明知故问么。
“是。”戾南城老实作答。
“奸细没查到,翻了许多丑事出来,你这是搅乱朝纲啊?”
不等戾南城接话,宰相大人又道,“那些个丑事都上报皇上了吧,为何皇上置若罔闻?”
“古往今来贪污之风不绝,抓不尽也灭不完,审出的那些官员,目前只是贪图蝇头小利,放出消息他们便有所收敛,但若变本加厉,皇上不会坐视不管。”
宰相大人似乎有些开打的意思,手指着他晃,“不老实,从前你可从来不过问更不参合这些事,你的目的我知道,可你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目的,到底太年轻啊!你爹要是知道你都做了什么,非打你一顿不可。”
戾南城此刻真想拍桌子,这老宰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思索着的一瞬,他忽然恍悟,宰相大人已属意李徽做太子,不由得深看一眼那张老成持重的脸,又见他仰头伸长脖颈,一拍桌子大声道,
“今日就到这吧,来人呐,抚安王说话不老实,给我赶出去!”
一溜扛着扫帚的家仆从门外冲进来,高扬过头顶就要朝他劈来,戾南城连忙转身跳开。
扫帚倒没真打到他,一出宰相府,马车便往郊边赶。
戾南城一手撑在车窗,望着天上清明的皎月,月上的一块暗影像在膨胀,越胀越像宰相大人的肚子,一顿之后,他不由拍车窗直发笑。
赶车的陌风奇怪得回头看了一眼,再转正视线,发现有个人影潜行而来,“主子,陌云来了。”
戾南城把脸探出窗外一瞧,正是陌云。
“主子。”
“何事?”
“他们下午去了庭兰苑,送走花飞月之后又在里头呆了很久,方才才回。”
戾南城心下不悦,留恋旧故里,也该是戾王府才对,后转念一想,哑巴在戾王府十几年,确实不像个家,也就笑笑作罢。
转回四合院,门一推便开。
西窗人影对烛,朦胧的轮廓一动一动。
哑巴听见推门声,并未抬头,一心看着缸里的金鱼,偶尔拿手指搅一番。
戾南城边问边走近,“你在看什么?”
这缸金鱼居然没饿死,想来哑巴走后有人照料,怪不得他更喜欢庭兰苑。
戾南城盘腿坐到榻上,和哑巴头对头,赏鱼,“你下午出门了?”
“嗯。”
“怎么不跟我一道出去?”
“我的家,去哪还要向你交代么?”
戾南城抬眼蹙起眉,“非要这么说话?从前你可不是这样。”
哑巴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也说那是从前了。”
“你生气。”
“没什么可气的,各为其主罢了。”
“是吗,你的主子是谁?”
“我自己。”
“你怎么不问我的主子?”
“是谁?”
一个漫不经心地说,一个漫不经心地搭。
诡笑隐隐,“我写在眼里,你看看。”
哑巴全无意识地抬起头,只见得燡燡瞳仁里茫然的自己,瞬间有些失神。
就这么一瞬间,对面的戾南城探过身,稍侧头,在他唇上印了个似水轻柔的吻,一触即放,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哑巴忽然间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沸腾开,烧得他如置火鼎。
可越是如此,他越恨。
沉尽沙砾的清泉虽明澈,可沙砾终归还在水底徜徉。
第41章 四十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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