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阶不经意勾起嘴角,“你走吧。”
韩寂不自觉向前迈出一步,颤颤巍巍地伸出双臂。
云阶再次举剑,下一刻一旁桌案轰然裂成两半。曦光照进营帐,尘埃簇拥着,在明与暗之间狂欢。
“你我今后各不相欠,走!”
前来复命的凡生陡然收步,最后呼吼的一字在他耳边回荡,他震惊,错愕,不敢出声。
又见他家主子魂不附体般走出帐来。
咻一声剑从帐内飞出,穿透韩寂的衣袖,斜斜扎进地面,寒光乍现,剑身嗡鸣不止。
「嗯嗯……意思就是两个人都算计他。」
第35章 第 35 章
三十五
“主子…”
回到营帐,凡生拿着块干净的湿布,看着韩寂脖颈处血液半干的伤口,俯身过去便被挥手阻下。
干坐了会儿,韩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凡生,声音低沉恍惚,“我错了吗…”
凡生震默。
一年前那人仅用一段绸布将他家主子轻而易举得捆绑在床榻之上,又顺利制服尾随的耳目一走了之。
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少离京的储君,如何雷厉风行斩奸臣除恶绅,凭一己之力让满朝文武从笑之以鼻到稽颡信服。
或许正印证了一句话,英雄难过情关,此中悲喜与缠绵,单单爱恨两字无法一言蔽之,有人执意要走,有人眷念已深,有人缄口不言,有人忧思忡忡。
他只是个旁观者,令下即行。他也不曾想到,短短数月的幽闭,竟能让一个战场之上冲锋陷阵无惧生死的将军锋芒殆尽。无法感同身受,如何评判是非。那人一出生便伴随着无数冷眼,天地之大却无以为家,羞辱,谩骂,鄙弃,甚至与狗争食,这些难以启口恥与人闻的经历足封闭人心。
无尽的等待,遗弃般的孤立,在那暗无边际的黑屋里,他又有多少次一遍遍回想起尘封的过往。
击溃一个人,何乎时日长短。
只是处心积虑得逞所愿后,拿什么面对那剖心自毁的人。
而他,毫无疑问,也是这一切的助造者。
良久沉默,凡生轻叹了口气。
韩寂坐在那里,勾起背,将脸埋于手心,他多希望那剑刺穿他的胸膛,痛只一时,也好过此刻一呼一吸如钝刃割肉,痛楚难挡。
云阶闭门不出已经两日。
营帐内满地狼藉,书橱桌椅木床,但凡能拆能卸的都没了原状。
韩寂不眠不休守在门外。
食案怎么端来的怎么原样端回。
一有人叩门,便是一阵重物摔打门板的声音。
连童怀也不管用。
熬到第四日,韩寂忍不住了,不顾形象地开始踹门。可不知这门被做了什么手脚,任凭他和凡生怎么使力,愣是只闻门板嘭嘭地闷响,一丝裂缝也没有。
而这时,营帐内飘出一缕缕白烟。
烟雾越来越大,迅速蔓延开来。
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大喊了声,“走水了!”
紧接着数十个守卫分头忙活开。
韩寂见人来,厉声吩咐道,“把门撞开!”
一扇并不结实的门板前,聚集了五六人,大有攻城之势,几次猛烈地撞击,门板终于裂开一道缝,火光隐隐现现。
撞击的力气越发猛,裂缝一点点扩张,最后门板断裂两半,轰隆一声直直坠地。
刺鼻的烟雾蜂涌而出。
视线清晰一些,只见门板下是厚实的床板,大大小小的木条木块散落一地,此前便是这些东西支撑着门。
角落一团半湿的被褥,源源不断冒着浓烟。
破门一刻韩寂直冲进了屋,往火光处找去。
他站在满地灰烬中,怔怔。
云阶正盘腿坐在火堆前,火烧得极旺,一橱的书册只剩怀中几本,其余都化作了乱飞的黑灰,除了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像个玩火的孩童,脸上横竖几道顽皮的灰印。
他不紧不慢地抽出怀中书册往火堆中丢,这些都是韩寂留给他的。
剩最后一册,他撕下了封皮,扉页,开始一张一张得烧。
门口有士兵让道,鞠礼,“大帅。”
杨湛正容亢色,行疾如风,到帐内他扫视二人,声色俱厉,“怎么,军营是胡闹的地方?恣意纵火,重者驱逐流放,凌将军几时变得目无法纪?”
二人仿若无闻,一个看着另一个继续撕书册。
丝丝风入,灰烬卷离地面,悠悠打旋。
杨湛又深看二人一眼才道,语气不容置否,“寂儿留下,凌将军随我走一趟。”
云阶这下把未撕完的书册囫囵丢入火堆,踉踉跄跄站起。
“舅舅…”
韩寂低声跟了句。
却被杨湛一个眼神喝止,看见韩寂眼下的乌青,他又软下语气轻声道,“我会再传你。”
云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没了人气的游魂跟在杨湛身后。
到了帅帐,未得允许他便瘫坐一旁椅上。
杨湛听见动静回头,见云阶俯在寸方大的茶几上,忙上前连唤几声,却发觉他呼吸均匀,俨然已经睡去。
搭在茶几上的手五指微握,杨湛伏低腰身,看见掌中两个纸团,轻轻一拨纸团相继滚落。
抚平了一看,直可谓心惊肉跳。
他再如何观察揣摩也难想象到,事情竟远非他所定论的这般。
严节将至,万物凋零。
殊不知身边已然岁弊寒凶,雪虐风饕。
晌午后,云阶转醒,舒展了下疲酸的身子,腹中饥肠辘辘,很敏锐地闻到帐内酒香四溢,扭头就看见里帐多了张小桌,摆了一席酒菜。杨湛正坐桌前,面前叠放着两张皱巴巴的纸。
“饿了吧,过来坐。”杨湛欠身,斟满对坐一空酒樽。
云阶又瞥了眼那两张纸,整了整凌乱的发丝,掸掸衣裳,走到桌前入座。
“寂儿要见我,但我想先听你说。”杨湛先下饮一杯,又道,“寂儿的身份,你应该早就知晓。”
云阶回道,“第一次回京的时候。”
“便是那时开始的吧?”杨湛轻叹道,似有无限唏嘘蕴藏胸中。
“算是。”
杨湛举杯示意,云阶也举起酒杯,空中杯身轻碰,二人一同饮尽。
“他强迫于你?”杨湛又问。
云阶默了一会儿,摇头,“不。”
“那你也是有意于他,却为何容许他娶妻?”杨湛笑得温和,如同一个长者疼惜晚辈,语气听起来令人眼眶发酸。
似乎曾几何时有人问过类似的问题。
云阶丝毫不为动容,木然答道,“他是一国之君,责任所在。”
杨湛保持着笑意,若有所思,“小时常听说,会闹腾的孩子有糖吃,我呢,是兄弟当中最安分的一个,所以这领兵征战的苦差只有我来做,一做就是几十年。你呢,是真不想要吧?怕易得之物易失,也怕蜚短流长。你若不那么拘泥于世俗伦常,如今又是另一番境地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番尘周流人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