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就行,”阿大拍拍乌鸦的肩膀,“就算是个小娘炮,当兵的生命力也顽强点,让赖查守着,不会有大碍。”
乌鸦眼睛红红的,眼球上全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血丝。咳出一口浓痰,又到后院的坛子里舀出水洗了把脸。
阿大等到乌鸦处理妥当,让乌鸦跟自己到小集会堂。他把从哥昨夜跟他讲的话对乌鸦说了一遍,乌鸦先是一愣,而后啧了一声,道——“你答应了?”
“没有,怎么可能,”阿大说,“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不可能,”乌鸦当即拒绝,“他要军服就是想跑,这么明显的意图,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他真想跑吗?那小言还在我们手上,他不管了?”
“外面的人没多少好东西,人不讲道义,丢下小言也不奇怪,”乌鸦又咳了一声,搓了搓眼睛,用力地掐着眉心,连连叹气,过了一会,再抬起头问——“东岭那边什么时候动来着,明天?”
“三天之后,”阿大和乌鸦一起找了个长条凳坐下,“后天小夜在西头寨西南岗哨集合,大夜进攻。”
“我们的人都通知了吗?屁精和他们说了吗?”
“还没有,”阿大若有所思地道,“我打算明天晚上再让屁精传递下去,以免节外生枝。”
乌鸦应了几声好、好,又沉默下来。
他想说点什么,但很多话压在心里头又道不出口。
现在的局势对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苦山人已经超纲了,他抓耳挠腮地面对着一纸试卷,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虽然鸭姨差点要了小言的命,但鸭姨的离去还是让乌鸦产生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鸭姨和他们俩自小一块长大,也确实像个长辈一样时时护着他们。
鸭姨护短是出了名的,小时候阿大和自己长得瘦弱,和其他寨头的人打架了,鸭姨也总是第一个冲上去。
寨里头的事也是一样,那时候中土皋和南沟的人强势,和平年代总是跟西头起冲突,每次有了矛盾,也是鸭姨扛着一把弯刀就上。
等到了闹饥荒的日子,更是鸭姨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号召比她年纪还大的几个小年轻,背着□□就赤脚爬上山,硬是打回了一串的野兔或几头青鹿。
第72章 第 72 章
鸭姨性格莽撞,但到底是和村民最融得在一起的。
一开始她在西头的呼声最高,毕竟对苦山人来说,好战能打就是一个人最有能力的体现。她出嫁那会送她的人排成长队,老一辈缝的被子、做的衣服满满当当,一车一车地拉都拉不完。
她自个没哭,倒是有几个老姨婆哭了。她们说鸭姨走了,那西头就没人替他们发声了。阿良是个乖仔啊,乖仔不能主持大局。
鸭姨穿着新娘子装,一下子从板车上站起来,她叫乌鸦和阿大一起上来,指着阿大说,你们哪个看到阿良不顶事,他哪里不顶事了。就算阿良不顶事,那还有乌鸦。我两个弟弟都留给你们了,还有什么可喊的。
“我还是要大肚子的嘛,我大肚子,还是得叫阿良带你们找吃,难道你们还叫我一个大肚婆上山,陪你们扛刀扛枪啊,你说是不是了。”
是,乌鸦到现在还记得鸭姨穿着新娘服张牙舞爪的样子。那时的他们真是年轻,年轻到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后来到了北坡,鸭姨也是一样。村民们爱她,愿意跟她一起死。可现在她赖以生存的东西不存在了,她说没了活路,那北坡的人也就相信真没活路了。
乌鸦不怪鸭姨,没有人知道现在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阿大也陪着沉默,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他说乌鸦,小从说的那个方面,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不会真的在改变方针,我们是不是真的有机会——”
“你还是信了他。”乌鸦猛然抬起头来。
“我不确定,我到底不了解外面人的想法。他是从外面来的,还是外头部队里的,新政府是什么性格,又会有怎样的动向,他确实会比我们了解。”
“你是想被招安?”乌鸦不解。
“不,”阿大看了乌鸦一眼,又塞给他一根烟,说,“我是不会让这里变成兵工厂的,但如果我们有机会,争取到最大的自理权呢?”
“不可能,新政府的口号你又不是没有听过,你不会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认为要实现他们的计划,需要大批量的人手。在这个过程中是不能长期为战争提供资源的,所以他们应该会徘徊在两个选择之间。”
一是炸平苦山。
一是放弃兵工厂计划,先求和再说。
阿大嘴上说着不信,实际上还是信了。或者说他已经找不到除了从哥所说的第二个方法,让苦山有另一条活路走。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一个半小时在抽烟,半个小时在聊天。等到谈话结束,阿大放乌鸦走时,乌鸦最后确定了一遍阿大的想法。
他说,军服去哪里搞,你怎么确定放了他,他还会不会回来。
“我让赖查去找,”阿大说,“我不确定,但如果三天之内他没回来,我们照原计划进攻就是。”
“如果他正巧在西头寨的文官营呢?”
“那和我没有关系了,”阿大说,“是他选择做了叛徒,那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乌鸦明白了,他走了两步,又对阿大道——“我和山鸡去搞军服,你让赖查留下吧。”
或许在那一刻乌鸦并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但那请求就这么脱口而出,而阿大也没有拒绝。
第73章 第 73 章
回到房间里时,阿言已经醒了,正在喝着一碗药,旁边还有一锅煮好的粥。
阿言的眼睛还是肿的,但至少人能坐起来了。他朝着乌鸦露出一个鼻青脸肿的蠢笑,又继续去喝碗里苦得脸都皱的玩意。
乌鸦稍微问了一下情况后,便让巫医回去。
他关上门,把阿言喝完药的碗拿走。然后坐在阿言旁边,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
阿言莫名其妙,他说怎么了,我已经丑到如此令人震惊的地步了吗。
乌鸦没笑,他突然用力地抱了一下阿言。
那拥抱极其凶狠,让阿言的伤口都跟着痛。
乌鸦什么都没有解释,但这一刻他有了决定。这决定和做叛徒无异,所以乌鸦不能对任何人说。
当天晚上找军服时,乌鸦没有知会山鸡,他是一个人行动的。他绕了远路,没有就近抓西头寨附近的兵,而是绕回了北坡,从北坡下手。
北坡的士兵打了胜仗,又吃了鸭姨剩余的人,现在正是欢庆之时,警惕性也不会那么高。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成功的开端,僵持那么久终于见着了一丝曙光,那往后乌云的裂口只会越来越大,直到阳光普照大地。
乌鸦安安静静地坐在林子里,远远地望着寨子里的士兵烧水吃饭,火把亮起过一小会,又迅速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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