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不解,但他最终还是放开了从哥的手。
但无论从哥怎么做,阿言是想方设法也要回到苦山的。
他差点没能走成,第一批录用名单下来时,只有山鸡在列。阿言很难过,他太想见乌鸦了,想得睡不着,吃不好。
其实刚回来办完了手续,阿言就想以个人的身份回一次苦山。岂料那时候剿匪正如火如荼进行,苦山几乎全面戒严。
那段日子阿言十分煎熬,和从哥完全相反的是,他极尽所能地搜寻任何关于苦山的信息。每一次看到伤亡的数字,心里头都像被人切掉一块。
他很害怕,乌鸦就是那种会冲在第一个的人,他不知道乌鸦能不能活下来,或者能不能完整地活下来。
就在这样的忐忑中,苦山终于解除了警戒。
他又熬了两个月才熬到申请,可偏偏他的资历不够,以至于名单长长一串,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有他的名字。
但他下定决心了,即便如此,他也要回苦山一趟。他和乌鸦约定好了最多一年,可现在两年都要来了,他还不回去,他真怕乌鸦娶了亲。
这一次家里对他的阻挠并不严重,虽然从哥不去,让家里人多了几分担忧,但看着这一份福利加上阿言又闹腾几天,最终也点头应允。
苍天似乎并不打算辜负阿言,虽然初步名单里没有阿言的名,但过了不到两星期,正式名单出时,阿言排在倒数第六个。
毕竟第一批特派是最受苦的,苦山什么建设都没搞起来,自然也有很多习惯了在文明城市生活的人不愿意走,名单空掉几个,阿言就补上了。
临行的前一天他又跑来找从哥,可惜仍然见不着面。
听从哥父母说他去医院了,而阿言也明白,从哥终于迈出这一步了——他要把自己与苦山的最后一丝牵连,彻底地斩除干净。
第106章 110
但从哥能斩断吗?不能。
他来到了医院,也挂了号排队等着。
等喊到他名字进去时,医生检查了他的手臂。说面积很大,预约个时间吧。明天或者后天,正巧天气转凉,除纹身出现的破口不容易感染。
从哥问,要多久。
医生说,处理它就几个小时,但之后恢复可能要几个月甚至更久。这几个月别喝酒抽烟,别吃辛辣东西,以免留下伤疤。
从哥说好,那就明天吧。
从医院离开,从哥忽然觉得脑子清醒了,他好像解决了一件长久以来不敢解决的问题。他走在落叶之下,觉着脚步轻盈,落叶将他往天上抬去。
所以明天之后,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从哥。苦山是什么,苦山怎么写,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天晚上他吃了很多饭菜,说的话也变多了。考试在十二月进行,他也将为考试全力以赴。
他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床。电视里仍然播报着各种太平和不太平的信息,可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没有纰漏。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进了医院,最终又绕了出来。为什么他没有让激光扎进自己的皮肤,深入表层再深入真皮。为什么他交了费却落荒而逃,像一个想要躲开牢狱之灾的罪犯。
为什么他会绕着医院一圈一圈地走,最后穿过马路,走到医院对面,再往远处走去。
爱一个人是多么难以启齿又不由自主的事。他发了疯一样想斩断链条,可他却始终都在笼子里。
以至于就算他想逃避,他也看到了那张关于苦山的告示。
告示就贴在他们小区门口,藏在每一天都要更换的报纸里。
他停在报刊亭前,透过玻璃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为了躲开回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报纸了。可如今再次面对,他仍然能准确地找到如豆腐块一样微妙的一角。
上面写着的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口。
他在报刊亭前站了很久,阿言走了,山鸡走了,宝莲走了,还有宝莲带来的小小生命也走了。
他们回到了如旋涡一般的苦山中,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根长进了苦山的泥土,什么时候又生根发芽——从哥一无所知。
他所知道的只有每当想要连根拔起,整个身子的神经都跟着抽痛。正如此刻他想要不认得那几个字,哪怕他从来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仍然清晰地明白那就是他,那就是已经变成了魔鬼,霸占着他的灵魂一角的阴霾。
子良。
莫子良。
原来他姓莫啊,西头寨的阿大,阿良。
从哥吸了吸鼻子,内心的城墙掉下了碎石。
他抬头往上看,城墙上站着一群村民。他独自从城门走进去,左侧便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箭塔。
他驾轻就熟地绕箭塔而上,便是一群敲锣打鼓,操着古怪口音唱戏的苦山人。箭塔外用席子披着,席子把光线隔绝在外。
从哥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听了一会站起来。他抓着屁精问,你们教我说话,教我唱。
屁精笑了,他让赖查过来,叫赖查带从哥去看剧本,本子里有写,从哥总比他们识字。
赖查领他挤过一道窄门,窄门里是乌鸦和阿大。阿大把弯刀递给他,他说你试试,我阿妈给我的,从你们的象省来。
刀鞘上是碎石装点的蝾螈,刀锋出鞘,寒光逼人。
从哥说不是的,我那里没有那么好的钢材。
阿大说有的,你们那里有很多很好的东西,你就很好。我要像带着它一样带着你,带一辈子,带进棺材里。
从哥吸了吸鼻子,把手从玻璃上挪开。
门卫大爷问他在看什么,看得那么难过。
从哥回神,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第107章 111
阿言如期离开。
他有点不识路了。原计划他应该跟山鸡一起走的,但偏偏山鸡以为他没选中,到了日期就开路了。
阿言反而是跟着后面几个补录的人一块,坐上绿皮车厢晃悠晃悠。
他在火车上睡得这辈子都不想睡觉了,才终于看到一点点苦山的景象。
他兴奋起来,一口气吃了两碗泡面,然后又在火车脏臭不堪的厕所里拉了三趟,总算等到火车停靠,他便蹦跶着下来,也不管其余几个人有没有跟上。
火车站已经有了一些小巴,道路似乎重新铺过。虽然还是有点坑坑洼洼,但好歹有了一条能走的道。
他说要去西头寨,那小巴司机还多看了他两眼。他说西头寨,你说西头村啊,你是哪里来的,你哪里知道它是西头寨。
阿言说现在叫西头村了吗?我两年前来过,原来他叫西头寨。
司机拉了张草席,垫在旁边,一路用苦山话和阿言聊天。阿言说西头寨寨主是谁啊现在,那里有没有个姓乌的。
司机说西头不还是阿良吗,现在不好讲寨主啊,现在是村长,阿良村长,莫村长。
“那乌呢?姓乌的是不是什么村支书之类的?”阿言兴奋地问。
司机琢磨了一会,摇摇头,他说没有姓乌的啊,我们这里都没有这个姓。他叫什么,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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