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桐摇了摇头,“我不识字也不会算术,当初老鸨不让教书先生们教我。”
“为什么?要能吟诗作对的话,不是客路更广吗?”卿如仕有点不解地问道。
“老鸨说我长得一副只会勾搭人的狐狸精样,不适合走文雅诗赋的路线。”说到这,雾桐不甘地撅了撅嘴。
(居然还有这么奇怪的逻辑,盼香阁老鸨的思维还真是与众不同。)
卿如仕苦笑着想。
“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学?”他将胳膊肘抵在腿上,托着下巴向雾桐问道。
“他不是这块料,你就别为难他了。”门外传来了缘央的声音。方才他从裘烈行口中得知卿如仕来了,于是也来到雾桐的卧房。
缘央走近雾桐的书案,却发现,这幅画虽不是佳作,但对于从没碰过画笔的人来讲,能画到这程度,也实在是难得。
看到这,他微微皱眉,想不到雾桐在这方面也确实有那么点天赋,“跳舞不行了,倒赶着去当画师了?”
“你懂什么!”雾桐不服气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腿断了,不能跳舞了,那我就画画呗!要是手也断了,我就给人唱歌;嗓子哑了,我就去给人鉴宝。人说世上三百六十行,我就不信没有一行是行得通的。”突然间,他高傲地叉起腰,略抬首望向坐在床上的卿如仕,“喂,你刚说的可是真的?我可以跟你学记账和算术吗?”
“想学的话,你就甭客气!”卿如仕道,“你要有精力,还可以跟我学识字,反正接下来这一个月,我闲着也是闲着。”
看过缘央和雾桐,卿如仕便离开了雾桐的卧房,回到内院找裘烈行聊天去了。
打从踏入骰柏院开始,他便觉得有些奇怪——缘央和雾桐明明才刚来这里没多久,这院里哪儿来的这么多人手?还丫鬟啊小厮的一个不少。
“呵,就知道你会看出异端,”裘烈行轻笑了一声,“住在附近的景大爷觉得缘央与自己的亡妻周氏很像,所以就从景府给缘央调来了一些丫鬟和小厮。”
“哦?”卿如仕有点好奇了,“怎么个相似法?”
“听说景大爷的亡妻周氏,生前个性沉静但又很讲义气。更重要的是,她虽出身贫寒,却不甘平庸,”裘烈行娓娓道来,“周氏刚嫁与景大爷那时,景府大有没落之势,可周氏并没有把其他世家的嘲讽和挖苦放在眼里,精心为景府策划了发展之道,这才让景府免于没落。”突然间,他的眼神中带着点自豪,“当初我替你去盼香阁赎缘央时,他明知雾桐再不能跳舞,以后必定会成为累赘,但还是心底一软,恳求我将雾桐也赎出来;况且,缘央虽在盼香阁当头牌,却一心认为自己与其他小倌不同,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份忠义和不甘平庸之气,实在是与生前的周氏再相似不过了。”
卿如仕听着裘烈行的叙述,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但又说不出具体匪夷所思在哪。
“其实吧,”裘烈行过了不久,又开口道,“我觉得缘央不只与周氏相似,他与你那位尚琐离公子也有点相似,不是吗?”
“缘央和玉笙?哪里像了?”卿如仕纳闷道。
“他们都淡然而内敛,但偶然间也会嘴巴一毒,把咱俩都堵得无话可说。”裘烈行说着说着就笑了几声。
“我反倒觉得玉笙和雾桐挺像的。”
裘烈行闻言一愣:“尚公子和雾桐?他们从个性上就已南辕北辙了,相似之处究竟在哪儿?”
“嗯……”卿如仕想了想,他就是觉得尚琐离和雾桐本质上是一类人,但要具体说哪里像,还真有点难解释,“……他们……眼睛不就很像吗?”
裘烈行失笑。
(两个人相似还是相反,可不得从人格上进行对比吗?双成怎将外貌当成了基准。)
“你觉得他们像,那便像吧。”裘烈行说,“但雾桐的嘴巴要毒起来,可真是谁也拦不住。相较之下,我还是更欣赏讲话懂分寸的缘央。”
X.
萧定是与卿如仕一道来骰柏院的,只是那三人聊天时,他一直站在门外。等了好久,见卿如仕出来了,他才顺势钻进房里。
“你脸上这道疤怎么来的?”萧定将脸靠近雾桐,好像那道伤疤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似的。
“被某个变态客人给伤着了,这不,还把右腿给搭上了。”雾桐又是无奈又是愤慨,一边双手交叉抱胸,一边回答萧定。
“这不就是道小伤嘛,你们老鸨怎么不叫大夫来治?”
“谁说没找大夫?”雾桐说,“老鸨请了天坛一位很有名的大夫,可他也拿这伤疤没辙,只能用草药替我止住伤势。你别看这道疤还留在脸上,它已经比一开始时好多了。”
萧定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看来祥凤境内,庸医一堆啊,京城天坛的有名大夫,连这点小伤都治不好?”随后,他一抬首,胸有成竹地盯着雾桐,“我要说能替你把这道疤搞没掉,你信不信?小爷我可是从碧天堂里出来的,虽然正行是习武,但从小跟着师父,也没少接触药材。”
(管你信不信,小爷我正想露一手。)
雾桐盯着他,似乎有点儿迟疑,因为萧定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你这话当真?”
突然,他用余光瞥见缘央,发现后者似乎在向他打眼神。只一瞬,他便会意了,缘央这是在提醒他: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快问问萧定,能不能连着他的腿一起治好。
“你有没有学过有关筋骨的医术?”雾桐问,“如果能连着我的右腿一起治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这人可真不懂得客气,帮你呢还这么多要求。”萧定略显鄙夷地笑骂道,“来来来,腿伸出来,让我瞧瞧。”
萧定将雾桐右腿上的伤势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只见他眉头紧皱,而后摇了摇头,“有点难办,你要想治好这腿,没准得去求师父他老人家。”
雾桐摆了摆手:“治不好就治不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他这话说得轻巧,只有一旁的缘央听出了话语间的苦涩。
雾桐练了近十年的舞蹈,迎客当晚更是一舞倾城,可这众星拱辰般的快活日子,却在一夜之间,被蒋飞驰毁于一旦。
这还不够,脸和腿被毁后,第二日老鸨便硬是拉着他一起,赶到蒋府,让他下跪向蒋飞驰道歉,恳求后者开恩,大人不记小人过。谁让眼前的人是权贵子弟,可他雾桐只是个下贱的男妓?
当日,雾桐回到盼香阁后,就是遇上缘央也懒得斗嘴了,直接便是一句“好好的人,还得分个三六九等的!他蒋飞驰的腿,恐怕还不如我一个小倌灵活!”,缘央隐约记得,雾桐骂出这句话时,还带着些许哭腔。那时他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以雾桐的性子,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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