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将军这个称呼,陆应秋同他讲过,是瑞楚年少时,身边人对他半开玩笑的称呼。
他这几天时时回忆瑞楚的生平,对这些细节十分敏感,这一声便立刻让他联想到瑞楚。
他肩膀突然被人抓住晃了晃,期思茫然地回过神来,发现江烜皱眉看着自己。
“怎么?”期思反而问道。
江烜看他没什么不适,方才放下心,问道:“要不要离开这里?”
期思回过头去,发现那小伙计不知钻到哪个货架间去了,还没出来,便摇摇头:“咱们看看他会找什么毒来。”
江烜没让他自己去乱晃,怕他不小心吸入什么毒粉碰到什么毒膏,两人在门边等了一会儿,小伙计捧着一个盒子从货架间钻了出来,仿佛一条鱼钻出了水草,脚下麻利,脸上热情洋溢的笑。
“这个行不行?”他到江烜和期思面前,打开那盒子,说道,“这毒——‘思乡’”。
盒子与店里所有这形状的盒子一样,黑扑扑的,一打开,里面却是衬着一层彩染粗织布,流畅精巧的小陶瓶静静躺在里面。
“这毒,一旦沾到伤口就能开始起效,越是靠近心脉越是厉害。和那朱颜瘦、万骨枯比起来,要更甚之——中毒者渐渐虚弱昏迷,再强壮的勇士也会像得了病一般,渐渐没了力气,卧床不起,之后整日昏沉不醒,消瘦虚弱,最终不治而亡,如同怀乡之苦,杀人无形。”
小伙计介绍得天花乱坠,好不得意。江烜在一旁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期思却听得手脚冰凉。
这些症状与瑞楚当年中箭之后的症状可以一一对应。
那声莫须有一般的“小将军”,此时更显得诡异而不怀好意。
期思不动声色深深呼吸,随后不经意地以羌语问:“确实不俗,你这里的毒看样子千百种也有了,可有与之相似的?”
小伙计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好的毒,不能过于独一无二,否则很容易被识出来。那朱颜瘦、万骨枯和这思乡,都各自有许多种与之相似的毒,为的是和它们混淆,让人不好解毒……可最最厉害的还是这几样自身,叫做‘真方’。其余的,都叫做‘影方’——是用来迷眼的……你二位也是识货的,直接说的就是真方,我自然也给您找的是真方。”
第55章 缀罕
期思没想到第一回 进的鬼市店铺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答案——被拿来害瑞楚大将军的,必然是真方。
可他又清清楚楚知道这店铺里有蹊跷,此刻却缺少头绪,最大的疑问不在于毒,而在于这铺子背后的情况。
那声幻觉一般的“小将军”,绝不会是什么幻觉。
期思十分和气地问这毒的价钱,小伙计很是大方地一摆手:“以往这种上乘货,那都是要留名帖、信鉴的,但今日我做主,省去这些麻烦!喏,这个数,开张价。”
小伙计手里比划了一下,价格不低,但对于这种毒,是个合情合理的数字。
期思没有讨价还价,爽快付了钱,把东西先收起来,阿思古告诉过他,鬼市规矩很严,大家什么都敢买卖,却也都不敢在买卖上做不入流的手脚,因此期思对这瓶“思乡”没什么怀疑。
江烜也未拦着,只是对那小伙计很感兴趣地问道:“方才我们进门之前,是你在砸东西吗?老板不在,你胆子不小。”
小伙计麦色皮肤的脸上透出些不好意思来:“不是我,不是我。”
江烜只是笑笑,期思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小伙计看着机灵得很,其实要么涉世未深,要么是伪装得太到位,他并不是在鬼市这等地方摸爬滚打许久的人。
按他的回答,方才店里还有其他人,而敢那样撒泼的,只能是店主,却不知躲在何处,江烜和期思进门至此刻也没见到伙计之外的人。
“东西买到了,却还有些事情想和你们打听,不知老板在何处?”期思直言不讳。
小伙计有些为难,左右看看,支吾两三下,最后看了看期思和江烜,觉得这二人彬彬有礼,十分好相处,于是开口要回答。
屋后却传来咳嗽声,紧接着“铛铛铛”的敲击地面声音,小伙计话未出口便又收了回去,跳了一下,回身看去。
期思和江烜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个老人家,秋日里早早裹上厚重而沾着经年油脂暗渍的羊皮大袄,头发斑白,有些许凌乱,随随便便束着,手里一支粗粗的木拐棍,磨得亮铮铮,不知拄在身边多少年岁。
老人家皮肤黝黑泛红,褶子深刻,眼睛锐利得不行,一看便要比这年轻轻的小伙计精明得多,且沉淀了无数日子里收起来的智慧,怕是鬼市里顶尖精明的人之一了。
任谁也一看便知,你想打听些什么消息,这样的老人家都有答案,只是他愿否告诉你,要看你的本事了。
期思不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他对这种江湖中人不大了解,对付他们的经验不算多。
江烜笑嘻嘻地开了口:“老板!一定是老板!”
老人家咳了咳,点点头,打量期思和江烜,心里边有数——汉人,汉人里的贵族少年。
小伙计小心地说:“爷爷,客人刚买了思乡。”
老人家眼睛一下子瞪起来,看着小伙计片刻,带着些脾气和无奈,抄起手里的粗拐杖就敲下去。
期思听明白他口中沙哑声音在骂那小伙计,不外乎小混蛋、小畜生一类对不争气的小辈们说的批评话。
小伙计嬉皮笑脸求饶一阵子,老人家也就收了手,卖出去的东西,在鬼市是没有反悔的道理的,自家小孩子眼里没规矩,随随便便做成生意就得意得不行,他此刻也没办法。
江烜见这事情在小伙计的耍赖里很快平息下去,立即说道:“老板既然来了,那正好,我的朋友有些事情想要打听,不如趁着这单生意刚成交,老先生或许可以顺便给我们些消息?”
期思给了江烜一个感激的眼神,江烜这么细心周到,又十分擅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简直帮了他大忙。
老人家看了看期思,最终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去屋后说。
江烜并没有跟着去,只是说:“有事叫我,我与小兄弟在这儿候着。”
老人家闻言回头看了看江烜,哼了一声——他听得出这少年话里委婉的警示,自己若对期思有什么不利,自己店里的小伙计一定要比期思伤得重。
那小伙计只是嘿嘿一笑,傻乎乎地毫不在意这些你来我往暗涌交锋,只顾得上为自己促成了一笔买卖而得意。
期思跟着老人家到了屋后,其实这就是简单的一间厅房,桌椅和炉子,炉上一壶热水。
两人在桌边坐下,凳子低矮,房间昏暗,烛火摇曳虚晃,期思忽然想起来进店之前看到的店门口那牌子,这家店的牌子写的不是数,而是一个姓,“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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