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目前为止,他们的立场是偏向于期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待回去后是什么局面,又要另一番评断了。
缀罕额尔德把“思乡”买主的信笺交了出来,即便有江烜的一番逼供威胁,也算得上交得很是利落,这老人看着被旧事打击得几近崩溃,实际上并没有傻掉,这封信笺一定不至于要他的命。
期思去那买主徒丹家之前,缀罕额尔德会否先行报信?他倒是不能肯定。
要灭口么?
期思呼吸微微颤了颤,卷进这些事情里,就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江烜一脸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街上刚刚擦肩而过的库莫奚人,低声说道:“无需担心,那老人家不会通风报信,否则鬼市第一个容不得他们爷孙。”
期思转过头看了看江烜,两人相视一笑。
所有的话点到为止,是默契,也是隔阂。
夜里,期思捧着那放毒的盒子,打开又合上,翻来转去,把玩着,十分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赶紧把盒子收起来,万一一个走神把毒洒满屋,那就麻烦了。
东西找到,他没有再停留在格白音镇子的理由,江烜也去留随意,两人已商量好次日上午,趁着镇子没被鬼市的灰蒙蒙气息覆盖的时候启程前往达尔罕草原,去看那雅尔节的热闹。
吹熄了烛火,期思躺在榻上,小伙计介绍“思乡”的话一句句浮现:由伤口入血脉,循心脉往复,累于其间……虚弱,伤久不愈,发热不退,心神涣散,渐渐不醒,直至衰亡……
瑞楚就是这样死的,他未曾谋面的大将军爹爹,就是这样死于一支淬毒的箭。
英雄豪杰,天下纷争,来来往往,却是一场幻梦,易碎得很。
隔壁的房间,窗扇被轻巧支起来,江烜一身夜行服,如云流水,无声跃出房间、翻上檐角,一路消失在黑夜里。
次日清晨,两人在格白音镇子生动的烟火气里离开,径直往那雅尔节去了。
出了格白音镇子,一里外,亦是布置了一对尸傀,期思这回没被吓着,只是不理解:“他们是想吓走不知情的路人?”
江烜摇摇头:“他们只是制出了这东西,没什么用途,又没别处可放,便放在镇子来往的路上了。”
期思无奈:“既然除却吓人也没什么用途,连放置的地方都没有,何不一把火烧掉,让逝者往生便可。”
江烜答道:“这些人生前犯有恶行,一死不足以惩戒。”
这倒说得通,大凉律法和汉人一样,都有禁止侮辱良民尸身的规定,但对于不是良民的人,则没有提及,这样的“惩戒”没人会管。
期思琢磨着待独吉鹘补死了,该送到这里,付了工钱,做成尸傀给镇子守门才好。
不远不近的路程,走了两天。
一过九月,塞北的天气就一天一个模样,你眼看着夏日被驱走,秋天也留得急匆匆,冬日气息不断涌上来,每个清晨都更清爽一些,忽而某一天就降下寒霜,继而飞雪。
不到十日的来回绕行,草原上已和使团刚至的那几天不同,晨昏都凉爽许多。
达尔罕草原水草丰茂,丘陵起伏得恰到好处,克鲁伦河转了九个弯儿,闪亮亮得卧在草场之中,涌动不息。
期思和江烜沿着克鲁伦河一路走,商队来来往往,隔一段就驻扎一片,热闹的铃铛声和人生顺着河水涌向那雅尔大会。
这时离那雅尔大会还有几天,期思的心思悠悠绕过达尔罕草原,直冲那一支徒丹家族而去,想尽快打探他们买的毒流向谁的手中。
江烜安慰他,说缀罕额尔德不会通风报信,况且是时隔两年多的事情,徒丹氏族不会莫名其妙起防备心,让期思不要紧张此事。
期思也知道这事没什么可匆急的,一件旧案的证据,该毁的早就找不到,留下的亦不会消失。
但这种事怎能真的放心,于是趁着那雅尔节之前的几日,期思要先去徒丹氏族的地盘探探。
那雅尔大会的场地方圆数里都已热闹起来,市集商贾和新奇有趣的东西全都汇集在这片丰茂草场,而期思一路穿过这些花花绿绿的诱惑,不曾停步,江烜陪着他亦是不曾流连几眼。
取了近路,到达徒丹氏族的地盘只用两日。
这里与达尔罕草原不过数十里,却是半草场半荒滩戈壁,枯荣并现,风沙走石的凛冽气势间,难掩这片历朝兵家必争之地的苍凉。
这地带自大凉立朝就交予徒丹部族管理,此地亦是直接命名为徒丹城,象征着大凉王族对这支部族的信任,也是这部族所得的荣耀。
徒丹氏族如今权力最大的是徒丹特斯哈,他年纪三十,出身族中血统最纯正一支,从父辈手中继承了谋克职位,担当徒丹城的这一任谋克已有十数年,麾下可调令军队数千,可谓稳坐一方。
徒丹特斯哈是部族中权力最大的人,面对族中长辈时,仍要敬着他们的威望和辈分,但实际上,部族事务没有他不能决定的,手握生杀兵权就是最大的道理,这一条在哪里都行得通。
期思一路打听了许多关于这部族和这城池的事情,尤其对徒丹特斯哈,已是有了很大的了解。
这人正值壮年,英勇威武,祖传的练兵骑射本事,家中妻妾子女许多,人生过得甚是得意,与朝中又处得不错,不曾忘本忘形得罪什么大员,既守了本分,又享了坐镇一方的福,日子过得极其好,所以见到人总是好脸色的。
期思甚至想象得出这位谋克的神态来。
他怀里那封从格白音镇子鬼市上得到的信笺稳稳妥妥收着,封上、信里的字字句句他都看了数遍。
封上没有多余的笔墨,仅一印鉴,徒丹特斯哈留下的无疑。
内里数个字,证明当时他从缀罕额尔德手里买了思乡。
自然不会是这位谋克大人亲自跑去买的。只是按照规矩,留下的信息必得是买主的信息,他手下的人才把徒丹特斯哈的印鉴留下来了。
只余徒丹特斯哈背后又是谁,只能期思自己再去循着查找。
而能否找到些许线索呢?时隔两年多,这要看人为,亦要看天命。
快要离开达尔罕草原,进入徒丹城之前,期思和江烜远远见到一片行伍,黑压压,阵势不凡,高举旗帜图腾,队伍齐整沉默,从天边而来,直奔那雅尔大会之处。
第57章 入城
“这阵仗,该是大凉哪家权贵来那雅尔大会看热闹了。”期思放马儿在不远处饮水,在一旁摊开了双腿,手支在身后的草地上说道。
江烜眯着眼睛望了望,这距离不远不近的,他仔细看,便能恰好看清行伍旗帜之上的图腾印鉴。
“小公子,这是咱们朋友家的队伍,那神鹰白羽的图腾,正是元酀府上族徽。”
期思一下子跳起来,这才认真去看那队伍,迎风翻飞的旗幡上,果真是神鹰白羽的图案。
他一直不大了解元酀的这些事情,亦不知他家的族徽是何模样,不过江烜这么说了,就是无疑了。
此刻看去,那支队伍当真气势不凡、训练有素,一点没有塞外人的散漫狂放,纪律堪比陆应秋麾下的定远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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