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皇帝的懦弱使他无法对皇后说出这件事,他认为皇后再也不会容忍自己的背叛,如果知道这件事,她就会毫不犹豫的逼自己赐死她的外甥女,以及她的外甥女腹中的骨肉。于是他找来白凤太子,为自己不久前,因知道了白凤太子在东宫里大喊‘我真喜欢陆方鸿’而给白凤太子的那一耳光道歉,并将皇后的外甥女嫁给了他。
“白凤太子需要和陆氏抗衡的外戚,但他不像自己的父亲,他还倚重自己的太傅和亲信,外戚与他的臣子会互相牵绊对方。皇后的外甥女,有一个很好的出身,而且他喜欢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女人,也希望这世上,多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亲人,所以白凤太子在十六岁娶了比他大七岁的太子妃。
“白凤太子会在东宫大喊‘我喜欢陆方鸿’,是因为那日宫宴太傅陆方鸿喝了一杯酒,一直跟着太子并且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走到东宫的时候,太傅陆方鸿对白凤太子说:‘我觉得我一直都对不起你,光肖。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在这世上,你就像一个孤家寡人,我突然不想成亲了,我陪着你,你别生气,对不起。’太傅极少服软,白凤太子以为他喝醉了,而太傅陆方鸿说完就闭上眼睛醉倒在了地上。
“白凤太子只看见宫墙边的梨花,他说:‘无情却被风吹起,黄昏梨花落满台。’而后皱着眉大声的说:“我真喜欢陆方鸿!”太子说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好像是在还债,又像是在试探。而太子什么动作也没做,他没有扶起太傅,甚至没有去碰他的意思,只立在宫殿底下,任凭梨花吹面。是我把太傅扶回去的。
“太傅陆方鸿刚刚说完自己不想娶妻没几个月,白凤太子就迎娶了太子妃。新婚那天晚上,太子躺在太子妃的腿上看了半晚上星星,然后抚着太子妃的肚子说:‘姐姐,我想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北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我希望我和你的孩子一生顺遂,这个孩子和我有一样的血脉,我大概也只会有这一个孩子。我讨厌皇后,连带着讨厌了所有女人——除非她是一位母亲。’
“白凤太子的一诺,堪比季布的一诺,从此他对着所有人都承认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孩子,所有人中也包括太傅。白凤太子最希望的事,是灭掉外戚和权臣,集天下之权于自己之手,他自小就不信任任何人,即使那个人他喜欢得不得了。关于孩子的事,让白凤太子与太傅间本就相互试探的裂痕越来越深——直到那个孩子出生,懿皇帝晏驾,二人才稍稍缓和。
“壮年的懿皇帝还没来得及清理外戚,就莫名其妙染了病,那病渐渐严重,日日咯血,懿皇帝后来便搬去了温泉行宫,皇后随行。章奏日日由白凤太子看过再送往行宫,而冬月十三那日,行宫突然传令,懿皇帝病好,不日将回宫,章奏不再由太子先阅。
“白凤太子和太傅已经提前预感到了政变的迹象,太子去温泉行宫看望自己的父皇,每次都被陆国舅挡回来,但他只是面上很生气,并不硬要闯进去。太子生气时颊上就像新开的频婆花,有一层淡淡的粉意。陆国舅很满意太子的逆来顺受,而太傅已带着太子妃打了胜仗的父亲暗中驻扎在国都二十里之外。白凤太子静静等待着他的父皇去世,他希望可以由此灭掉陆氏。所以,当陆氏要夺走太子的权力的时候,他便手握大军杀尽了挡路的人,陆氏门客三百零二人,也被当做乱党腰斩弃市。
“那时陆氏真的封锁了懿皇帝的死讯,并且要挟皇后下诏,以太子谋逆为由废掉太子,另从那群眼红耳热的宗室里选择一个傀儡。可皇后像个疯子,在行宫里到处大喊:‘皇帝晏驾了!’喊得人尽皆知,而后吊死在了懿皇帝的床前——皇后怕她的哥哥不为懿皇帝发丧,使得懿皇帝像齐桓公和秦始皇一样死后臭彻里外;她又怕自己死得太晚,懿皇帝的灵柩先进了帝陵封锁地宫,使她死后没法和懿皇帝同穴而葬。皇后毕生的力气和心愿,都与懿皇帝相关。
“白凤太子诛灭陆氏全族后,扶懿皇帝梓宫归帝陵,合葬了皇后和懿皇帝。帝陵阖上的那天,白凤太子在享殿里跪了一晚上。老头儿我那时也不比白凤太子大,守在边上困得直打呵欠。晚上白凤太子的脸色很差,唇无血色,但是跪得很直,就像一根张好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在灯影里,我偷眼看着白凤太子,觉得他的好看简直不像是有血肉的人,冷得让人发抖。
“夜深的时候,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有这回事,我听见太子说:‘父皇,你算计着你的儿子、防备你的皇后,可笑的是,你的皇后从来不对你设防,你的儿子却算计着你,盼你早点死。一个谋逆的太子,在别人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太子为什么要谋反呢?皇位本来就是他的。可是那时候,我的确是在谋反,就算你还活着,我也会起兵,你太懦弱了。我觉得,你配不上皇后。虽然你配不上她,可我正好不喜欢她,就让她死了也缠着你吧。不过我死了,谁来缠着我呢?我遇见一些人太早,明白什么叫情窦初开太晚。有的人……他轻飘飘的说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就会在夜里睡不着觉……’后来老头儿我实在太困,断断续续听着,睡了过去。
“再后来白凤太子登基,成了以后的愍皇帝。他将太子妃扶为皇后,将那个叫北辰的女孩封为皇太女,擢太傅陆方鸿为右相,却常常更换左相。愍皇帝允许皇后干政,甚至不怎么看奏章,他改了租庸税法,减了壮丁服役的日子,将皇宫的宫娥放出去一多半。皇后问他,他只说‘朕生下来是皇子,不太知道民间疾苦。朕只会清心寡欲,少建几个宫殿、少纳几位妃子,让天下人少为朕的淫`欲操劳。’
“左相一党、右相一党和外戚之间很微妙,经常向愍皇帝互相弹劾。老头儿我一天大着胆子问愍皇帝:‘陛下,前朝因党争过甚,朝政昏暗……’愍皇帝哈哈一笑,他笑起来就算是枯死的老枝看见也要绽出花儿来,他捏了捏我的脸,和逗小狗儿一样说:‘党有君子之党,有小人之党。一者,君子德风,小人德草,风吹草倒。二者,君子有所不为,小人无所不为,有时候,只有任用小人才能成事。三者,他们都怕朕,都争着向朕表示忠心,希望得到帝王的爱。大臣们对朕当兼有爱惧……才不会分寸尽失。’
“老头儿我那时年少,既不识字,也听不懂这些话,只觉得好奇又问了一句:‘那右相……爱陛下吗?’愍皇帝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大概又爱又恨,天底下,唯独他和皇后不怕朕。不过朕不需要他的那种爱。’”
“再再后来,国都里突然传言右相陆方鸿将要大婚了。那是秋天,陛下自己满手血,冷着脸亲自磨了几天竹片,做了一把折扇,在白扇面上题了班婕妤的《团扇歌》,让我把扇子给右相,当成他成亲的贺礼。老头儿我不识字,不知道《团扇歌》写的什么。右相笑眯眯的没接扇子,只和我说:‘小黄门,光肖想告诉我,天冷了,我以后会像这把扇子一样,没有用了。我很对不起他,可是是他在成亲上先做错了事。’我不知道愍皇帝在大婚时做错了什么事,不过后来国都里再也没有右相要成亲的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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