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看起来和煦又温暖,门外的风景一片灿烂,连空气都变得暖洋洋了起来。
“冬天就要要过去了。”夏靖戎这样想。
大殿之内虽然还是一片寂静,但已经有几个胆子大的宫女们悄悄的抬起了头,观察这在宴席上的这些贵人的神色。
所有人都看着夏靖戎,脸上露出一种无奈又诡异的微笑。
那个被胡乱安起来的窗户支撑不了多久,啪嗒一声又掉了下来,断成了两半,这次是再也修不好了,太阳没了碍事的窗户的遮掩,肆无忌惮的将金色的,温暖的光照在大厅里,它照在了皇帝明黄色的龙袍上,映的皇帝胸前那只张牙舞爪的龙看起来仿佛在发光一般,格外狰狞,只听皇帝说道:
“他的父亲吃了他的髓,他的母亲吃了他的脑,他的兄弟吃了他的手掌。”
“吃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不算一个好皇帝,可是吃自己家的孩子,旁人又有什么话可说呢,人生来分三六九等,朕没有去吃别人家的孩子,吃自己的孩子,这样又有错吗?”
“靖戎,你总说人可怜,可是那些鸡鸭,那些牛羊不可怜吗?那些鸡鸭牛羊就没有父母兄弟吗?为什么你觉得十一可怜,却从不觉得那些鸡鸭牛羊可怜呢?”
夏靖戎被堵得说不出话,他只能不停地摇头,那温暖的,和煦的光,此刻照的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他虽然知道皇帝在哄骗他,却又找不出话去反驳皇帝,只能徒劳的不停地反复着同一句话“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皇帝步步紧逼,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夏靖戎,虽然走的极慢,可他每走一步,夏靖戎的就后退一分,直到他退无可退,皇帝这才开口“哪里不一样?靖戎,你是没话说了。”
这大殿之上的人是这样的可怖,夏靖戎并不因为他们的残忍而觉得可怖,只因为他们能如此泰然自若的分人而食,而觉得可怕。
太阳虽然出来了,可冬天却并没有过去,此时夏靖戎总算是明白了,那不过是凛冬来临之前的假象,光辉灿烂的背后,布满了蠢蠢欲动的阴霾,只等着你一旦有所懈怠,便将你拆吞入腹。
窗外的鸟儿又在唱歌了,皇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所有宫女的头又都低下去了,皇帝说道“靖戎,你听,是小鸟在唱歌,它们也觉得朕说的有道理。”
夏靖戎摇头,他看着皇帝,脑中一片空白,大殿之中所有人都不说话,像是只有他与皇帝两个活人一般,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珠玉碰撞之声,夏靖戎寻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是皇贵妃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上插在的步摇晃动起来,才发出了那阵声音。
人常说母亲最是疼爱孩子,可皇贵妃完全不在意十一,夏靖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不是…不应该是这样…虎毒尚且不食子…”
夏靖戎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皇贵妃却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这小小的笑声,像是点燃火药的引火线一般,殿内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又是一阵热闹而欢腾的气息,所有的人都笑的那样快活。
“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吗?”夏靖戎反问自己。
笑声持续了许久都没有停下。
“我是一个令人值得发笑的人吗?”夏靖戎这样反问自己。
笑声总算渐渐停了下来,皇帝看着夏靖戎,脸上还残留着还没有来得及褪去的笑意,他说道“他的骨是朕的,他的肉是贵妃的,他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朕和贵妃,为什么不能吃它?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有什么东西,是朕碰不得吃不得的?”
夏靖戎说不话来,他虽然知道这是谬论,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脑中虽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念头,可就是说不出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一样。
他转头看向皇贵妃,期盼从皇贵妃的眼中。看到一点点的不忍心,可皇贵妃只是一只手摸着肚子,一只手拿了块做工精致的梅花糕去逗小太子顾难平玩儿。
他大睁这眼,无声无息的流下泪来,他想拉起十一,靠着他一把剑,带他脱离这如同地府炼狱般富丽堂皇的皇宫,可夏靖戎不是戏文中的英雄,他满腔的怒火,只能化作眼泪慢慢,从他的眼眶里慢慢流下。
十一。
夏靖戎在心中这样叫他,他一步步,慢慢走到十一面前,看着十一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
十一,你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只把你当做餐桌上的一道菜。
十一,你那菩萨心肠的母亲,只把你当做是一个可有可以无的瑕疵品。
十一,你那受尽宠爱的兄长,与你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他连名字都饱含爱意,难平难平,而你只是一个信口拈来的十一。
十一,从前与你素未谋面的我,今日在花园中遇见你,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是不是让我来救你?
十一呀,只要你说一句话,只要你做一个动作,只要你稍稍有期盼的看着我,我都会带你离开这布满了恶鬼的人间,我会带你离开这四四方方的金色牢笼,带你看山河落日,江海明月。
夏靖戎跪在十一面前,将额头抵在十一的肩膀上,他不自住的流出泪来,他问道“十一,你为什么不说话?”
第6章
皇帝走过去,拍了拍夏靖戎的肩膀,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即使是面对亲弟弟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夏靖戎靠着十一哭泣的模样,脸上露出一点悲悯的神色,可这样的神色不仅没有让皇帝看起来柔和一些,反而更显冷酷了。
夏靖戎呆呆的抬起头,他听皇帝说道“靖戎,他不会说话的。”
他看着皇帝那张冷酷与悲悯共存的脸,好似看到了装作恶魔的佛陀,手中挥舞着刀剑,脚下踏着小山一般的尸骸,用来化缘的木碗里堆满了人的心肝脾肺,他踏着鲜血在尸骸中前行,一边咀嚼着活人的血肉一边说着一声声的阿弥陀佛。
皇帝有些无奈的看着夏靖戎的脸,如果是别人,他是不会与他说这么多的,可是这是他唯一的幼弟,又是从小在江州长大,对宫中的一些事物不熟悉自然是情有可原的,他劝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吃人,这种事情乍一听的确是骇人听闻,可如果你吃的并不是人,你还会觉得害怕吗?”
夏靖戎似乎明白皇帝想要说什么,但又不太明确“我不明白…”
皇帝将夏靖戎从地上扶起来“去年西边大旱闹饥荒,说是饿死了几万人,去年发大水,又淹死了几万的人,这些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一个人死了,总有人会为他们感到难过,总有人会记得他,靖戎,你觉得怎样才能称之为人呢?人生匆匆数十载,有些人活的轰轰烈烈,有的人则庸庸碌碌的度过这一生,可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在某一个时刻他们也都开心或者悲伤过。可当一个人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他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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