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含说:“三哥,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你要是走了,我也会活不了。”
孟透道:“胡说,你还有个姐姐叫‘言尔’。”
言昭含便又不言语了。他心里晓得,孟透到底是想让他好好活着的,无论怎样,都希望他好好活着。
孟透可以为了趙临城,毫不犹豫地作出牺牲,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他不行,趙临百姓的生死与他无关,他能容许城灭,却不容许孟透死去。
他们几乎把这条路走穿了,才在顺手边的一间破旧祠堂里找见那几个孩子。他们躲在桌案底下啜泣。暮涑深山里的无间狱崩塌,也是在同一时间,尸人漫入石道。
一切都太过突然。
他们刚带着三个孩子出去,就撞见了前方的尸人,再转身,身后野灵肆意漫途。他们腹背受敌,进退不得。孟透立即让言昭含带着一个孩子御剑先行,在剩下两个孩子身边画了一圈结界,自己持剑与尸人野灵厮杀。
孟透心里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所幸守候孟透的那位暮涑弟子及时赶来,他说暮涑撑不住了,让孟透赶紧离开,各门派弟子已在封结溶洞。孟透只让他带着孩子先走,言昭含返回时,也听孟透说了一样的话——“带着孩子先走”。
孟透本是来得及赶在溶洞封结以前,御剑逃离永夜城的,可他行至半空时,一瞬间神志全无,从饮冰剑上坠落下去。那如满月的溶洞渐渐小去。言昭含已靠近溶洞处,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去,毫不迟疑地纵剑向下,捏了决划出一块结界。
那结界一圈泛着幽光,尸人野灵触及便纷纷退离。
言昭含以身躯相护,带着孟透坠入结界里。他抬头望了一眼,溶洞封结,天昏地暗。
孟透恢复神识时,言昭含脸色苍白地撑着结界。他躺在硌人的石子上,想伸手去触摸那人的脸庞,手臂却沉重得无法抬起。那人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么重的伤一道都未愈合,他怎么能支撑起结界。
溶洞被封结,尸人行动迟缓,野灵逐渐消声。可成群的秽物依旧涌上来。无穷无尽的秽物涌来。
孟透不知道这一夜这么长,长到无边,东方还未吐鱼肚白,黎明还未来临,而他已经无法支撑了,他太累了。
言昭含没能支撑太久。结界被打破的那一刻,孟透本能地拉过言昭含,翻身将他护在身下。立即有尸人扑上来,在孟透身上撕咬。
他一手运真气,试图再立结界,可他失败了,他的手腕被躁乱的尸人踩在脚底下。孟透满身都是血,因疼痛而发出闷哼,却紧紧地,紧紧地将言昭含护在怀里,不让他受尸人的伤害。
言昭含染血的双手紧紧抓着孟透的衣襟,虚弱无措道:三……三哥……
孟透在他耳边温声安慰道:别怕。
孟透的意识涣散,人几乎失去所有的知觉,唯有双臂紧紧环抱着不肯松开。他也不知这样相持有多久,他身上的疼痛感缓去、淡去,后来他几乎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他脑子里浮现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与事。
他很困,渐渐阖上双眼。
他脑子里还有一线清醒,听见言昭含在呼唤他……他真想就这样睡过去了,可是言昭含不让。他想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倔强。
言昭含要是不在,他也死个干脆。
此时天边似乎传来什么声响,他在梦里清醒过来。原先的暮涑弟子硬生生地打开了趙临城的结界,劝他们赶紧离开。
孟透忽地很清醒,非常清醒。他方才从饮冰剑上坠下,饮冰剑如同废铁掉入尸人海,不知所踪。
孟透轻抚着言昭含的耳尖,如曾经的千百回一般,吻一吻他的眼睛和薄红的唇。孟透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听见孟透温声道:“我送你上去。”
言昭含来不及做出回应,感受到腰上的真气,整个人被真气载着,轻飘起来,被缓缓送向暮涑弟子所在之处。
孟透自如海的尸人中站起身,用沙哑的嗓音竭力对暮涑弟子喊道:“你护着他出去,拜托了!”
言昭含猛然清醒,俯身见到的是孟透疲惫又欣慰的笑。他哑然失声,歇斯底里地喊了声三哥,眼见着他被缠住,淹没在尸人间。他挣扎着要跳下去,却被弟子拦住,惊惶地喊出声。
“三哥 !”
第97章 天澜19
孟透倒下之前,见到不远处月下有一抹朦胧的身影。他眼里的那点光亮,迅速被湮灭,被一张张可怖的脸掩盖,他辨不清身上哪处是痛的,只感到了噬心锥骨。
有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是言昭含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言昭含真的无依无靠了。他绝对不能死。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咬着他手臂的尸人一拳打开,支撑着自己爬起来。他丢失了饮冰剑,他无法御剑逃出去,他要找到佩剑。可他再次站起的那一刻,四肢又犹如被藤蔓紧紧缠住,尸人尖锐的指甲刺进他的皮肉里,尸人自背后咬住他的肩胛,吮吸热血。他的呼吸紧促起来,双腿也软了下去。
一股阴冷的气息穿山而来,强劲猛烈,将围在他两侧的尸人拨开。他身边的尸人像是受了无形之力,急促地退到两边。他眼前出现了一条路。
孟透半阖着眼,白衣已被鲜血染红,意识已模糊,只晓得身边的尸人都散去了。他见着有人缓缓朝他走来……那似乎并不是生人,身上没有活人的气味,应是虚空的灵魂。
那灵魂俯身触碰他。孟透见到了他额上的一道冰蓝印记,目光下移,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那灵魂的模样竟像极了他。
尸人嘶吼着又扑了过来,孟透还未来得及做反应,身躯已被一股真气托起来,缓缓升至空中。灵魂也不搭理四周的尸人,歪了歪脖子,眼角延着冷意,紧接着化作风沙飘散。
孟透被那股真气送至高楼时,那灵魂早已又从细沙聚成了灵体,落在城墙之上,清瘦的玄衣人身旁。
言昭含手里握着长剑,手臂上的新添的伤痕在流血,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滑落,一滴一滴落下。
四周风声作响,有人前来。
高墙之上群鸦扑棱着远去了。血腥味扩散开,先前狂躁不止的尸人野灵,竟安静下来,齐齐抬头望去。踩月而来的那人轻巧地落在墙顶上,霎时间暗青衣衫偏飞,手中长剑上缠着的丝绦飘散开来。他眼中的明艳,如盛夏红莲绽开,寒潭中的冷厉,又如弯刀将夜空隔开一道伤口,汩汩流血。
他笑:“师兄。”
一句寒暄还未出口,苏绰瞧了瞧言昭含身侧的剑灵,嗤笑道:“原来奉也剑中的剑灵,长得是这个模样。”
言昭含离开言家的时候,言书涵什么也没给他留下,除了一把他以为是废铁的奉也剑。言书涵至死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把传说中的神剑显威,丢给言昭含时,心里仍咒怨着那个死去的凨族女人。
倘若早知是把废铁,当初何必惹这样的麻烦。
娶了个软弱的凨族女人,生了个不听话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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