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以前,朝廷为永夜立了新的城主。新城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沾了他战死的爹的光,来到永夜城混吃等死。他胆子够大,不畏惧什么阴灵野鬼,带着家眷仆人住进城主府。再后来,阴灵暴乱的事被逐渐淡忘,人家陆陆续续地搬回来,倒是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
如今野灵出没,人心惶惶。永夜城主坐不住了,派人去暮涑求救。
言昭含问:“趙临暮涑那边可否有动静?”
“暮涑弟子已前往永夜,孟公子也去了。”灵娡低声道,“骁阳传来消息,苏绰也已得知永夜之事,有所思量。”
言昭含道:“我们明日前往永夜。”
他一边思索事情,一边朝着床榻走去,忽地问了句:“今日是……”他分了神,一下子忘了自己究竟要问什么。
灵娡像是明白,道:“今日是廿七。少君不必忧虑,时候尚早。我们赶得及回来。”
第101章 问冬3
后来的人们说,永夜是座将死不死的枯城。他策马而来,迎着的是呼啸的风。地处淮中的永夜的冬天,竟比淮北的趙临城的冬天还要寒上几分。守着城的仍是多年前的那位老人,身形枯瘦,愈加佝偻,似乎能被一阵风吹倒。
他穿的仍是双破旧的草鞋,支着根竹竿子,颤巍巍地走,为他们打开城门。
孟透入城时见到树上挂着一只废旧的燕子纸鸢,便停下脚步,抬头多看了几眼。同行的年轻弟子往北走,有人唤他,说“师叔快来”。宋景然道:“师父,一个破纸鸢而已,走了走了。”
他应了声,仍盯了半晌,待到最后几名弟子也走远了,他才缓缓转过身。他转身的一刹那,耳边传来一阵阴风,他回过头去,纸鸢已化作青面獠牙的女鬼,正扑向他。
孟透仅用两招就制服了这只野鬼。
野鬼即刻褪作良善少女的模样,温顺求饶:“先生饶命,小女生前向善,从未做过恶事,死后幻作纸鸢,只想陪伴姥爷度过余年。先生饶命!”
孟透问道:“你的姥爷在城里?”
“守门人是我姥爷。”野鬼道,“我爹娘过世得早,我与姥爷相依为命。可是后来,我也病死了……还未能在姥爷跟前尽孝道。我只想守着姥爷,求先生成全,别收了小女。”
野鬼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我本是见此处阴气甚重,过来瞧瞧。可怜你一片孝心,我便不收你。”他道,“我且问你,永夜城中近来可有外城人来过?”
野灵摇摇头:“不曾见过。”
“那城中可有异动?”
“近来夜间有几位阴灵兄姊在街上游走。”
“几位?”
“是。几位。”
孟透心里猜了个大概,待他回到城主府见到城主后,就有了确切的谜底。永夜城里并非是野灵暴乱,不过是几只野灵在夜间游走,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新城主受了惊吓,才命人来暮涑求救。
新城主行事放荡,懒散粗野。人已到了而立之年,唇边有着粗硬的胡渣。他扯着孟透的衣袖,诉说自己的忧虑,请求暮涑弟子的救援。
他说着便抬头看房梁,说他现在觉得这个屋子里也都是野灵,身边的侍妾都是野灵幻化的。他说话时,连脸色都是灰白的,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他爹是个将军,但他看上去就是个软蛋。人前爱逞强,一遇见事儿就怂成了什么样。
孟透刚说完明日就能将野灵除尽,他就舒了心,神色不再忧虑紧张,理了理衣襟,悠闲地踱了几步,命下人开晚宴,又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说话嗓门也响了起来。
这事闹得各门派都不安生,孟透还兴师动众地带着百名弟子而来。年轻的弟子倒不介意,只当出来游玩了一场。他们自幼在暮涑修习,极少出来一趟,因此在晚宴上也有说有笑,吃得开怀。
新城主当真是放纵之人,喝了点酒,就开始同年轻弟子玩行酒令,说玩笑话。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他试图将话头转向霍止,霍止冷若冰霜,丝毫不理会。他便无趣转回去,继续笑着同年轻弟子说荤话。
孟婍也跟着来了永夜,席间就她一个姑娘,听得面红耳赤。
新城主爱美色,爱女娇娥,也爱美艳娈童。他口若悬河之际,斐遇抱着锦袍进来,为孟透披上,接着在孟透身边坐下。
新城主一面往口中扔花生米,一面直直地看着斐遇,笑道:“这个弟子,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有弟子道:“错了!那不是我们暮涑的弟子,那是孟师叔身边的人。”
孟透一个眼神望过去,那弟子瞬时间酒意全无,噤了声。
斐遇离新城主不远,新城主想握住他的手,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了衣袖里。新城主脸上仍挂着笑,凑近他盯了半晌,道:”哎唷,还真是像,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位弟子问道:“城主您说的故人,是何人?“
“唔,说出来你肯定知道。”新城主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才抿唇故作正色道,“袭且宫的言少君。”
弟子的笑容就变了意味:“原来是他呀……还真是他……”
“唔,他曾来过永夜,与我有过一段情缘,只可惜,他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他遗憾道,看向斐遇,“今天我一见这位公子,我便想起他来了。像……真是太像了。“
此言一出,满席鸦雀无声。宋景然偷瞄孟透的神色,孟透面无表情,碗筷整齐地摆在他面前。
新城主不自知,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自个儿的艳情史,说自己同言少君如何相遇,如何相知缠绵。
宋景然看着孟透,心里捏了一把汗,明明无关自己,却局促不安起来。
薛夜在桌下扯他的衣袖,掩唇轻声道:“透哥儿,今儿个当着这么多师侄的面,你别……你千万别冲动。”
薛夜真觉得孟透可以不顾一切地掀桌骂人,或者直接上前扯着新城主的衣襟,将他丢到院子里跟他打一架,或者是带着弟子回暮涑。
然而孟透真的将这口气咽了下去,神色如常地饮酒。
弟子一看师叔都不较劲了,逐渐放松下来,接着就被新城主说的艳情史吸引了,听得可兴起。
孟透没吃下什么,仅喝了一壶酒,喝到薄醉提早离宴。新城主笑他不胜酒力。他离开前还听到新城主说:“他当时就勾着我的腰,他说’夫君,我腿软了’……”之后传来弟子的起哄声。
接着传来他徒弟宋景然的声音:“你胡说!少君才不是这样的人!”
孟透已然走出门外,没继续听下去。他拐出门就将一拳狠狠砸在了黑漆柱子上,摔了酒瓶回屋睡觉。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推开门,一靠到床榻就睡了上去。他觉得身上和心口都被什么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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