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坐在当初他赶仙鹤的那个小斜坡上,胳膊枕在脑后,靠着一棵树。不当一回事似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师父大惊小怪的。”
“我早猜到掌门会收你为徒,”佟曙风蹲身拔草,又仔细地往花根边偎土,“掌门应当很喜欢你才是。”
很喜欢?祁越不以为然。他动了动脑袋,换个舒服的姿势。宁惜骨罚他可没留过情,甚至挨打挨的都是最重的。
“你为什么想到万山峰来呢?”佟曙风说话不疾不徐,性子也被花草熏得温和。
“想变得更厉害一点,”祁越没什么犹豫地说出了口。
佟曙风便又笑:“怎么样算厉害?”
祁越后背离开树干,一时说不上来。他没想过要到什么样子算厉害,之前在家里总是被他爹欺负,受够了气。跑出来觉得轻松许多,他想到厉害的样子,大概是把他爹打败。
“你修的是剑,但可知对剑修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佟曙风又道,“剑性凌厉,剑修多好战气盛,但出名的剑修也就那么几个。其余平庸者要么沉于攻斗为剑迷心,要么入不得剑心又困于境地不得提升。你如今可有什么领悟了?”
祁越眼睛不眨地盯着佟曙风,嘴唇抿得有些倔强的意味。
佟曙风看祁越没疑惑丧气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忽又指了指另一边的浅湖:“去帮我拎一桶水来。”
祁越起身拍了拍衣裳,拎着水桶去了,那木桶有他膝盖那么高,看起来很滑稽。他不怎么吃力,很快又拎着回来了。
“我这处是不是无趣得很,”佟曙风接过,拿木瓢舀出水来泼到花丛里。
“还好,”祁越只道,他忽又想起一事,“佟师叔常年在这里种花种菜,也修剑吗?”
佟曙风动作缓住,把水瓢里的水泼完,又把木瓢搁到桶里,道:“练是练过,但没下过功夫。”又笑道,“人贵在有自知,我静不了心,当然不敢去悟剑心。”
“我们来比一比?”祁越眉扬起来。
佟曙风大笑:“你是听了我这话,想欺负你师叔一把?”
“绝无此意,”祁越抽出越昼,笑道。
佟曙风却也应了,他把水桶拎到一边,取出一把长剑来。白衣长衫,剑锋雪亮,竟又全没了侍弄花草时的散漫。看的祁越有些迫不及待。
“师叔骗人,不曾下功夫,剑却是明亮的,”祁越提着剑,指了指佟曙风手中的剑。而后剑尖向下,与佟曙风抱一抱拳,“师叔可不要留情。”
祁越打得并不轻松,不管他招式多么逼人,佟曙风始终没表现出一点惊慌无措。他永远不急不躁,剑招滴水不漏地把祁越的剑挡回去。祁越的剑像缠在水草中一样,十分力使出去,落到实处只剩了两三分。
佟曙风守着身势,退几步便又进几步,绝不多进,也不给祁越得寸进尺的机会。身后仙鹤被剑风惊动,几声清唳,拍翅而去。
“师叔是在谦虚,”祁越没占到上风,与佟曙风错身后收了剑。
佟曙风也转身,笑道:“你可没使出全力,敢试探你师叔?”
“师叔还不是一样,”祁越离那些花草远一点,又道,“再来一次,师叔不要小看我。”
佟曙风看祁越那踌躇满志的样子,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小孩总是争强好胜的,又不服输,生机勃勃得如同朝阳。
祁越再出剑当真又不一样,剑芒如同一层薄薄轻雾笼在剑身上,挟了内息,不是蛮力却也难得逼得佟曙风连退了好几步。
佟曙风不甚惊讶。他心思不知在何处,甚至回头看了一眼,快到那些紫色花草的边界时便停下不动了。
祁越再不情愿,也只能收了剑,稳住身形。
“还好没踩到,”佟曙风把剑放在地上,弯腰去看团团簇簇茂盛的花朵。
“……师叔,”祁越牙痒痒,“你怎能如此。说好认真打的。”
“我确然用了全力,”佟曙风确认没有花草被踩到,才拿起剑起身,“你很厉害了,我打不过你。”
祁越直勾勾地盯着佟曙风,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夸赞别人承认自己弱的话说得这样淡然。自己刚刚想展示下,想凭本事打败佟曙风,哪知剑柄都还没捂热,佟曙风就撤了剑。他不尽兴又不痛快,不舒服极了。
“师叔是有意的,”祁越道。
佟曙风笑着摇头:“真的不是。我已有几年没练过剑,方才拿起只觉得生疏,你没认真时我已力不从心。并不是我有意让你。”
祁越不好强人所难,不知佟曙风所说是不是真,但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想再比下去,祁越也只好罢了这较高低的心思。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那花草,祁越又道:“既然师叔无心剑道,随心随性,为何会来万山峰。师父还有其他两位师叔,……跟师叔你很不一样。”
佟曙风听了这话,只笑:“你背后这样说你师父,不怕他听见再罚你。”
“这里没有别人,再说,我又没有说师父坏话,”祁越歪着头道。
佟曙风收了笑,他望着那片花,慢慢道:“来此之前,没有思虑清楚。来了之后才知自己不适合修剑。但已经做了选择,便回不去了。”
“师叔若想走,师父会强留吗?”祁越没问为什么,又道。
佟曙风却看起来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停顿好一会儿,却也回道:“掌门不会强迫。但我在这里心安,生了惰性,倒不愿挪地方了。”
祁越很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他回了初霁院,莫曲送来一封信并一个小包袱,说是他家里寄来的。祁越道声谢,进屋趴床上扯开信,是他娘董胧雨的字迹,娟秀细瘦,殷殷切切地叮嘱了两页纸。问问他习惯否,又说若是实在不愿意在万山峰可回家里来。又说叫他注意着身子,不必太拼命。
祁越从头看到尾,看完便搁在一旁。解开那个小包裹,露出来些牛皮纸包,里头装着一些点心糖果。糖渍的梅子,桂花糕,槐花酥之类。祁越一看就知道是他娘亲手做的。他拈了几颗梅子,又塞了一块桂花糕。刚爬起来想收拾下,眼神一转朝着窗户外头望了望,院旁银杏灿烂,对面的屋子窗户没开,也不知主人在不在。
祁越站了一会儿,两手握着一个纸包出门,往对面的屋子走。迷糊过一次后算是记住了。他师兄与他住了对面,中间是一棵高大的银杏。
祁越本打算先敲门,但没料到那门半掩着,露了半人宽的缝。他头一侧,刚好看见屋里。
顾寒背对着门,后背衣裳落了大半,像是在想事情,没有动静。祁越正好看见他后背上的伤,映着白皙的皮肤和雪白的衣裳,红肿的痕迹十分显眼。那些伤痕横过脊背,又交错着。看起来不像是意外受的伤,倒像是被有意打的。
但是谁能打顾寒呢,祁越脑子里只冒出了宁惜骨。可顾寒从来没做过什么叫宁惜骨生气的事,怎么也会挨打。难道是与他一样,不小心戳到了宁惜骨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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