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年离京,人事变迁,沈徽阅过奏章,与秘书丞详细了解相关情况后,再回殿批复奏章。
那时已是深夜,外面宦官皆无,寒风斜雪,皇帝大约是不会来了,便草草伏案而睡。没有人给他预备饭食热水衾枕。
沈徽想,这是皇上故意冷淡他吧。不过还让他批复奏章,说明还有希望。秘书少监一职尚空缺,皇上让自己批奏章、住勤政殿,或许会贬自己为秘书少监?
早晨忽然醒来时,皇帝在案前翻奏章,冷淡看他道:“随朕上朝,今日起,迁秘书少监。”
有宦官送官服来,沈徽匆匆洗漱,随皇帝上朝。饿得腿发虚,不小心踩了檐下的冰,一头栽倒,额头撞在墙壁上,抬手一抹,已然是血,便这时,熟悉的香气到近前,宗珣用绢帕轻轻摁在他额头。
宗珣没说话,目光也不瞧他。不明所以的,沈徽眼中转上雾,宗珣已对身后宦官主管道:“谁负责扫雪的,罚掉这月的月银,打二十板子。”迈步前行了。
沈徽知道自己不该不在正道上走,官宦平白因自己受罚,得罪了人,不知什么时候报复自己了。皇上的性情,最恨臣子贿赂他身边的人,认为不忠,逮着一个严惩一个。别说沈徽没钱,即便有钱也不敢做那样触怒皇帝的傻事,以后只有硬挺宦官的偏待了。
今日皇帝下朝比较早,他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勤政殿,皇帝一一将他昨日批的意见在奏章上加了朱批,命他去取来新的奏章,都代批了。——然后就走了。
沈徽自秘书台取了新的奏章来,跟着他的秘书丞抱了满满的一大抱,如今官员怎么这么爱上奏章了,怪不得皇帝不爱看。秘书丞走了,沈徽有些恶心难受。从昨日到现在他没有一口饭吃,没有水喝,跟前也没有侍从的人,只得自己厚着脸皮找管事宦官。宦官说:因皇上无话,餐饮茶水皆得大人花费另添,否则无法列帐。要不大人回禀皇上一声纳入宫内开支,如云大人一样?沈徽红了脸,他还没那么厚脸皮让皇上养他。
皇帝让他住勤政殿,已是给足他面子,又陪同皇帝出入,百官不知端底,以为皇帝宠幸他,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
沈徽翻自己行囊,钱包已空空如也。现在他还真不知自己到哪里去。他已自绝父母两家,家中府邸被查抄,近亲皆被流放,远亲朋友也无颜去找。他做官又向来清廉,从不收受任何礼物——因为他也不用送任何人,身边但凡有余钱都赈济给穷人——为皇帝做善事,从没想过自己也有需要钱的那一天。从渝州带来的钱被他一路上花光,只有去户部预支秘书少监的薪水,他曾是户部尚书,如今受昔日下属的慢待,然后将忍受白眼支来的银两交给内务宦官,他不想在宫外花费,没的让人笑。宦官说:大人仍是住勤政殿?沈徽点头。宦官就给他抱来被褥,说,这宫中锦被都是上好的,大人的钱还不够,先这么着吧。——大人昨夜冻了一晚,奴才们也不忍,只是皇上没发话,奴才们不敢——
沈徽看着床铺上的被子,被子是簇新的,彩绣精美,可是他饿。想来想去只有去云绯那里蹭吃的,哦,是拜访云绯。
第11章 他爱重你
沈徽运气好,今天皇上陪太后用午膳去了,否则他连云绯都无法拜访呢。
通报后,云绯请他进去。
云绯靠躺在床上,面带温和笑容,说:“失礼了。本应更衣相迎,只是实在身体不适,想来你不会介意。”
昨天还与皇帝一起骑马而归,怎么今日就卧床不起了?——云绯的唇,都破肿的——沈徽低了头,跪下了。
“大人救下官父母亲人之恩,下官粉身碎骨无以还报。”
云绯道:“哪里要谢我,你应谢皇上。是皇上开恩。”
“若无大人鼎力相帮,他们难逃活命。”沈徽眼眶红了。
云绯停了一下,清和的声音道:“已是饭时,若不嫌我这里饮食清淡,一起用膳吧。”
那边宦官已端着餐盒候在门口了,所以云绯这么说。
沈徽说:“谢大人。”其实应该告辞的吧,可是他实在饿了。
云绯对宦官吩咐道:“给沈大人再准备一份送来——”
然后请沈徽坐。
“令尊令堂在辽北,可遣人去看望?”云绯关怀问。
沈徽答:“下官身边没有仆从,也没有余钱。现宫中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
云绯明亮的眼睛看他,沈徽低垂了头。
“待我和皇上说。”
“不,不用。”沈徽说,心忽的酸涩。他们都知道,皇上是最细心周到的人,皇帝不管他,绝对不是没想到,而是成心的。以前他住宫里的时候,从没为这些发愁过。
云绯停一下道:“我也是身边没钱的。明日我叫人把这屋子里的玉器古玩卖了。”云绯的语气有些可爱,成心捣乱给皇帝好看似的。“先用饭吧。”
沈徽一直以为云绯是云端般高冷清远不好接触的人,没想到言语间竟意外的随和,没有丝毫的防备与疏淡。也是,云绯有皇帝的宠爱,人间还有什么需担心戒备的呢。
饭盒端上,云绯在床上吃,沈徽在桌旁。沈徽埋头吃了一会儿,眼角余光见云绯喉间有明显的红肿,是齿痕,还是新伤。
沈徽心突的一跳。
云绯的饮食,也实在是清淡。
饭罢,汤药上来,云绯喝药,沈徽看着云绯平静安然的眉目,不知为什么心里微微起了漩涡,这样一个清静美好的人。——皇上怎么下得去手——口呢?
待云绯喝完了药,沈徽说:“谢大人留饭,不敢再多打扰,下官告辞。”
云绯说:“再坐会儿吧。皇上今天应该不会过来了。”
云绯看着沈徽,停一下道:“我也不知怎样帮你。皇上的心,得你主动。他要你,可是开不了这个口。他要了你后,你会否取代我,我也不知。”云绯的声音有了来自心底的酸涩,但还平静。“这样的日子我也够了。有时我想,该来的早晚会来。他自点你为状元那一日起,应就是有意了吧。想想看,已五年了。他倒是早点要了你,不管怎样,我也有个解脱。何苦这么耗着。”
沈徽不明白云绯何以说这些,难道是自己的造访让他多心了?这是要与自己坦率交锋?还是欲笼络自己?想了一下道:“皇上若要了我,就会杀我的父母家人,所以我拒绝了皇上。大人说的对,皇上再不会开口了。我亦无法自处,请大人教我救我!”沈徽跪下了。他现在的情景,无论如何不想与云绯为敌的,他也没有这样的资本。
好一会儿云绯道:“我只想到一个法子,你再明确的拒绝他,娶妻生子,断了他的念想。他是皇帝,还能强迫你不成,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的。只是从此你的仕途前程大约就没有了。如你今日这般,也许连吃上一口饭都难。他已令你失去了家人,朋友,品格。现今你一无所有,只有依附他。——其实你当日托我去求情请他放你父母家人生路,实在是错了。那说明你不信任他。他对你有情,怎会杀你的父母家人,伤你的心?他不会的。你把他想的太过了,所以他才恼,流放你的父母家人。我也是过后才明白。你跟了他,以你的聪明才智,会得宠的,皇上是仁爱重情的人,他不会杀你的父母家人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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