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一目十行,大致读了一遍,愈读愈是心惊,面色逐渐沉下,暗思片刻,带上笑意,抬首去看孙享,问道:“这都是你写的?”
孙享背过手,弯下腰,仰起头,道:“区区在下,简陋之解。爹爹,写的好么?见地发人深省,直中要害,是不是?”
“好,好,好。”镇国侯连说了三个好,将手中的策论放入怀中,珍之重之,笑道:“想不到出门一趟,福哥儿已能让为父刮目相看了,只是这属朝廷大事,你清闲之身,便不要参与了,待明日早朝,为父亲自上奏,将此事禀告圣上。”
孙享闻言大喜,欢呼雀跃拍掌道:“若是爹爹能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镇国侯道:“我儿一介白身尚知为国为民,老夫身为朝廷命官,哪能袖手。好了,别闹腾了,这些日子多陪陪你娘,她念你念得紧。
孙享乖巧回道:“儿子晓得哩。”
一连数日,孙享陪着母亲并一群媳妇子,将上京的大小铺子逛了个遍,绸缎铺子出来,进珠宝铺,珠宝铺子瞧完了,又去寻金银铺子,逛的孙享晕晕乎乎,暗自叫苦。
不过孙享也见着了个好东西,一块上好的和田玉,通体莹润,触手生温,上头精心刻着九朵木槿花,花团簇簇间,“瑾”字暗暗隐藏。孙享见着这玉,心道:可巧,这玉莫不是为谨知量体造的。当即买下,装入木匣子,仔细抱在怀中。
好不容易得了空,孙享抱起木匣子直奔南城而去,下马处,正是周珏私下买的小宅子。
捧着匣子进去,周珏正在作画,孙享摒退了三七一九,却见周珏招手,“过来。”
孙享走过去。
“坐那儿。”周珏指指窗前的榻,手中的画笔不曾搁下,“莫动。”
孙享斜靠着桌子,心道:这人今儿个是画上瘾了,逮着就画。却听话的不动,匣子也不曾放下,就那样捧着。
这画周珏画了许久,孙享挡不住困意,昏昏欲睡之际,总算听得周珏搁下画笔,道了句:“好了。”
孙享惊喜地跑到桌前,低头去看,画上的人着了身青衫,斜倚着桌子,飞眉入鬓,双眼大而有神,唇红齿白,慵态跃然纸上,窗外探进一枝夭夭桃花,正停在画中人肩头,栩栩如生,好不灿烂。孙享抬首去看窗外,桃枝沉沉坠着,上头挂满了蜜桃,哪来的桃花?
孙享道:“好一副桃粉糙人图。”
周珏看了眼画,道:“明明是佳人,硬被你说成糙人,却要我这等浊人如何活?”
孙享笑道:“莫说莫说,我是佳人,你是才子,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可好?”
周珏洗着画笔,默默不言,眉心眼内的笑意却掩藏不住,直达孙享眼底。
孙享打开匣子,拿出玉佩,递过去,口中说道:“这些日子,被我娘亲拉着逛铺子,当真累人。你瞧这个,喜不喜欢?”
周珏擦净双手,接过玉佩,奉到眼前,眯眼看了会儿,笑道:“这般累人还记得给我带礼,阿享用心了。”
孙享拿起桌上镇纸把玩,道:“于你,我哪次不用心的。”
周珏将玉佩挂在腰间,小心翼翼捏着袖子擦了擦,正欲说话,却听得院中传来异响,噼里啪啦的,似刀兵出鞘声。
孙享转头询问:“什么声音?”
周珏摇摇头表示不知,走到门前,打开房间,孙享紧步跟上,站在周珏身后,探头去看,不期间对上自家父亲铁青的脸。
孙享愣住,脱口而出:“爹爹,你怎么在此处?”
镇国侯怒目视来,沉声道:“福哥儿,想不到你出门一趟,竟然学来了这些个上不来台面的东西。”
孙享嗫嚅,想辩上几句,被身前的周珏捏住手心。
周珏小声道:“不要多言,你父亲说什么,你都跟着做。”
孙享木然点头,镇国侯见两人交耳私语,更是雷霆大作,怒道:“你是自个儿跟我回去,还是要我打杀了这院子里的人,再带你回去?”
听得这话,孙享心头火气盛起,推开周珏,回道:“我跟您回去就是,喊打喊杀的做什么,这里都是有正经身份的百姓,要打杀他们,嫌您侯位坐的太稳当了?”
镇国侯被这话一堵,半晌儿接不出话,气道:“要走,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这事要被你娘亲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孙享“哼”了声,回首对上周珏关切的眼神,眨眨眼,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挥手告别,转头冲镇国侯道:“这不就来了么。”
第十四章 春宵
镇国侯提溜着幼子,招摇过市,一路叱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方才还有胆量跟父亲对骂的孙享,此刻也被骂傻了,什么叫“养小馆儿的不孝子”?谁又“窑姐儿玩多了,学别人玩起兔儿爷来了”?
孙享听着自家父亲中气十足的骂声,鹌鹑似的缩在马车角落里,每每起了回话的念头,就被镇国侯给按回去,连声都不让出。
孙享干脆捂耳不听,心道:这话传到谨知耳里,他肯定不高兴,等回去了,再让三七带话过去。
父子二人心思各异,到了侯府,镇国侯推搡着将孙享带进房中,房门禁闭,镇国侯瞬间换脸,怒意消散,看得孙享目瞪口呆,不知又在唱哪一出。
镇国侯看了幼子一眼,似在思索着如何开口,将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孙享头发晕,疑道:“爹爹,您这是在做什么?”
镇国侯鹰目瞪来,厉声道:“你同那周姓商户什么关系?”
孙享转过脸,不情不愿道:“朋……朋友嘛。”
镇国侯似是不信,哼了声,却未再提,转而发问:“你如实说来,那策论,是你写的,还是那商户写的?”
孙享坦然答道:“自然是我,早些就说了。”随即不待镇国侯再言,迅速反问道,“爹爹是怎么了?一路责骂儿子,有的没的都骂出口,侯府不要颜面了?”
镇国侯冷笑两声,“颜面,能当饭吃,还是能保我侯府永世富贵?我也不管你跟那商户什么关系了,日后少来往就是。这些日子,你哪儿也别去,等你娘给你选好亲事了,成了亲,再说。”
孙享闻言,如遭雷击,痴傻片刻,气道:“爹爹忒不讲道理了,好好的将我骂了一路,这也罢了。这会儿又来禁我的足,我是做了什么,惹的您烦了?平白无故的,受这屈辱,不如死了算了!”
镇国侯指着他,手抑不住抖了三抖,痛心疾首道:“你惹下这等祸事,还要用言语气我,非逼得我弃了你不成?”
孙享满头雾水,“我惹下什么祸事了?死囚还得给个明白罪,怎么到我这儿,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连个清楚理由都不给?”
镇国侯摔袖,恨儿不成器,“你回来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事?横竖不过江浙那档子事。还来问我,自个儿脑子不动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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