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这里的那头凶兽,不是一般的厉害。
所以两人决定,先歇一天,从长计议。
浮岛是处仙乡,因此灵气旺盛,空气里带着海潮的湿润,白日山光水色十分美丽,夜里却有些凉。
靳双楼坐在背风的礁石旁,看着裴先生熟练地升起篝火,黑中带红的眸子映着跳跃的火光,和火光后青衣的身影,很罕见地十分沉默。
裴先生盛了碗热腾腾的鱼汤端到他面前,眼底全是雀跃:“许多年没有做过了,不知味道如何,太子殿下可愿赏脸尝尝?”
靳双楼望着他闪亮的眸子,亦不由自主跟着微笑:“你做的,定然美味。”
说罢拿起汤匙,细细品尝。
对他来说有些淡,但他仍是满心欢喜。
“果然美味。”靳双楼将一碗汤喝了个精光,犹自回味无穷。
这是五百多年来,裴先生第一次食用热乎的食物,所以他喝的很慢,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靳双楼一双眼定定地凝视着他,唇边漾着浅浅笑意,令这月华下的粼粼海水都失了颜色。
也许这是陪他的最后一夜了。
这么想着,靳双楼从袖子里摸出了方圆酒壶,酒壶看着不大,却有方圆千尺,能容酒千倾,是他最喜爱的宝器。
银辉洒遍,海浪绵绵,清风徐来,枝叶窸窣,岛上氤氲的水汽染着异香,便是无酒,这副景色也令人沉醉。
两人以天光海水做陪,开怀畅饮,酒至微醺,靳双楼望着怀中裴先生蕴着一线水光的眸,心仿佛也跟着化开。
他慢慢慢慢地低下头,贴上那双柔软的唇。
氤氲的雾气迷了眼,也迷了心。
靳双楼将他衣襟笼好,满足地拥着他叹息:“阿裴,我等这一天等了五百年。”
裴先生懒洋洋地靠在他肩头,鼻腔里全是他温暖的味道,沾染了海水的潮湿和浮岛的花香,感觉这一切,恍惚如梦。
靳双楼嫣红的唇贴在他的耳边,声音低沉:“你曾答应过,回去后便跟我走,我们一起好好的,这话,还作数罢?”
裴先生低低嗯了一声。
于是要妖兽族太子的那一双眸便清亮如星,启唇咬了咬他的耳廓,声音含糊:“我以后日日抱着你入眠,想想就开心得不得了。”
耳尖酥□□痒的未麻传来,裴先生仰头便笑:“这样孩子气,只盼你别腻了才好。”
“怎么会腻……永远都不会……”含糊的声音伴着低吟随风送来。
月华正好,风光正好。
……
遮天蔽日的红莲业火与滚滚浓烟遮蔽了视线,无法飞行,也无法御风吹散这毒障,尸盂失控的原因或许不是他,但起因一定是他。
他被师父逐出师门是自愿,放弃长生与仙途是自愿,葬身尸怪之口亦是自愿,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仙呢?
可是,当他在尸怪口中闭上眼,耳边却听到充满恨意的声音:“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死掉!”
感觉到尸怪似乎吃痛般张大了嘴,有一双手将他拽离那只面目丑陋满身流脓的怪物,手的主人着一身绯红的长裙,面容姝丽,赤霞绸带的尽头,那柄剑没入尸怪体内,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满是恨意,“就算死,你也不能死在这里!”
说话间,他们已被尸怪拖入这天光晦暗的所在,抬眸,只来得看到那袭白衣。
衣上金光熠熠,刺绣精美仿佛活物。
尸怪狂性大发,便是裴初影也只能与它周旋,却束手无策。
那时候,他还叫子喻。
子喻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明明口口声声说恨不得自己去死,明明从来不把自己当哥哥。
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顺遂心意,所以连死也不行吗?
刺耳的嘶吼声中,缓慢旋转的尸盂里,又有几条腐肉纠结而成的粗壮手臂伸出,然后是丑陋的没型的脑袋,流脓的身体,一只、两只、源源不断的尸怪从尸盂中爬出
子喻回过神来,抽出腰间佩剑,朝着就近的一只尸怪冲过去。
却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那人抚上他握剑的手背,雪色的衣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依旧亮得好似浮云。
“你去救助无辜,它们由我来对付。”大师兄声音低缓柔和,只是听着他说话,心便定了下来。
尸盂里的尸怪一只一只被那道清光白影所斩杀,大师兄将面前的最后一只尸怪一切为二,抖落剑上腐液,长剑一挽横于身前,闪过冷冷弧光。
毒障越来越浓,他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了。
前方传来爆炸声,一声连着一声,连脚下踩踏的地面都隐隐颤动,子喻记不得自己救了多少人或者妖又或者怪,只是随身带的清正丹全部分完了,他将手中最后一粒丹药喂进一头皮毛油滑的妖兽口中,那妖兽黑瞳中泛着一丝血线,哪怕卧在地上也十足优雅,满身贵气,定然是十分珍贵的品种。
他曾闻言,在地府幽冥之中,有妖兽族,形如天狼,灰毛黑尾,乌眸带血,奔跑时足下生风,吼声若奔雷滚滚。
大概就是他吧!
子喻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才拾起地上一截断剑,起身往尸盂去赶去。
可当他没跑几步,便被裴初影截住,她一身红衣如背后的红莲业火,一道清光划过,结界在他面前撑开,将他挡在那里。
身后又是滔天火浪,巨大的爆炸声随之而来,裴初影身形晃了晃,直直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决然与悲愤:“我恨你!可你毕竟是我哥哥,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飞身而起,投入腐臭冲天的尸盂,只余一线叹息:来世,我们不要再做兄妹罢!
暴动的尸盂很快便平静下来,可尸气却仍然源源不断地喷涌着。
子喻绝望地望着那抹红衣消失在烂肉脓血之中,死死咬住牙关。
他的妹妹,最爱洁净,哪怕在寒冬腊月只有薄衣蔽体,衣裳也总是干干净净。
以仙身为祭,魂魄为锁,镇压尸盂,是魂飞魄散的结果。
根本不会有来世啊!
身前的结界随着主人的逝去亦渐渐消失,他望着依旧不肯安生的尸盂,闭了闭眼。
便是拼上一切,也要把妹妹救回来!
他已经欠了她太多太多,多到,穷尽一生也弥补不完。
他抢上前去,却被另一个人抓住了衣袖。
子喻回头,望着大师兄,一脸惨然。
他的大师兄,便是鏖战至此,紫金冠依旧高耸,白色衣衫如同天际浮云,被乱流鼓动却仍然一尘不染。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
他们虽然成了真人,却仍然离真正的神仙差的远。
或许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仙了。
“大师兄,”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喜欢你,想说再见,想说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想说一定要顺利飞升,想说……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可最终说出口的,还是只有那三个字,一个称呼:“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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