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白衡的父亲说:“道长,我家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自小便极有主见,因此虽然我们夫妇二人十分希望他能随道长修行,但他自己不愿,实在是……”
阎薛站在院子里一株冬青的阴影里看着他们,那老道士却似有所觉般,锐利的目光猛然扫来。
阎薛猛地蹲下身,缩成一团。
白衡转过头来,也望向他这边。
老道士脚步微动,白衡却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腿:“我!我答应你!”
“衡儿?你……”白衡的娘亲嘴唇颤了颤,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老道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阎薛藏身之处,俯下身将白衡扶起:“若随老道修行,可享长寿,若你勤奋,便是成仙亦有可能,但却要付出常人难以忍受之苦,可能是你的福分,也可能是你的劫难,你可想好了?”
白衡点头:“想好了,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且说来。”老道士捻须微笑。
“还请道长放过白檀。”白衡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仿佛要随时阻拦他一般。
“白檀?”老道士挑眉,“是那个小鬼的名字?”
白氏夫妇对望一眼。
“他从不曾害我的!”白衡连忙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白老爷忧虑道:“道长,我白氏从无白檀此人,这小鬼缠着我儿,不能不除!”
“爹!他不是小鬼!他也没有缠着我,是我主动找他玩的!”白衡十分激动,“爹!我不许你伤害他!”
老道士拍拍白衡的头顶,笑道:“哎,白老爷,我看那小鬼也无甚恶意,虽然衡儿沾染了鬼气,却并不曾有什么损伤,想来衡儿所言不假。”
“可……”白老爷还想说什么。
老道士摆摆手道:“衡儿跟我走后,身上的鬼气自会散去,待修道有成,自会辨认善恶,况有频道在,定会保衡儿无虞,白老爷无需担忧。”
复又低头对白衡道:“衡儿,你在这里对贫道磕三个响头,喊一声师父,便随为师去罢!”
阎薛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着白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突然没命地往前奔跑起来。
白衡似有所觉,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老道士站在白衡身侧,望着阎薛。
阎薛停住脚步,站在小路中央,用力地大喊:“小白——你会回来吗?”
白衡突然便笑了,眼里闪着泪光,风将他的声音送来,他说:“原来你会说话啊,白檀。”
阎薛永远记得将落未落的夕阳下,白衡泛着泪光的笑脸。
那个笑,在他拼命挣扎,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岁月里,在他连自己都要唾弃自己的黑暗时光中,为他照亮前行的道路。
也永远记得他说:“我会回来的。”
老道士拉起白衡的手,他们转身继续前行。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收拢之际,阎薛拼命地大喊:““我——不——叫——白——檀——,我——叫——阎——薛——””
已经变作两个小小黑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
阎薛突然有些后悔。
他不知道白衡听到了没有。
他后悔他没有早些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小白与阎薛的番外(二)
其实阎薛有些担忧。
那个老道士看起来道行不低,再修千年兴许便能得道成仙,但他如此高的道行,眼神却如此不济,竟将自己唐唐阎王之子看成小鬼。
自己虽然身怀鬼气,却并非是鬼。
若非眼神不济,他知道自己不是小鬼,那便是心思复杂,更加值得担忧。
但他周身灵气纯正天然,必然不是坏人。
也许真如他所说,白衡仙缘深厚,他如此作为,只是为了度化白衡。
那天他在村口呆到夜色深浓,明亮的星光铺满天空,他才慢慢地回到娘亲那里。
今夜娘亲的床榻之上,破天荒的没有精壮男子,娘亲也没有醉酒,而是做了一桌好菜等他。
失去好朋友的痛楚让他没有心思害怕,也没有心思去猜测娘亲的反常,他沉默地扒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娘亲却按住他的手。
娘亲笑起来很好看,又温柔又多情,那双眸子随便扫过来,便像星星照亮人的眼睛。
他不知道娘亲的名字,只听那些男人在床上呼唤娘亲花娘。
娘亲对他说:“你如今已有三百岁,从明天开始好好修炼,我要你去地府做鬼差。”
有典籍记载,幽冥阎罗王之子,降生时彼岸花开八十里,花印于胸,相伴一生。
他是阎王的第九个儿子,他的胸口处有九朵艳红的彼岸花,有花无叶。
他是阎王的儿子,虽然他从不曾见过阎王,也不曾听娘亲提起,但这一事实,却从无人敢反驳。
也因此,虽然他经常遭受娘亲的打骂,但周围的妖怪们却都对他和气的很,因为没人知道,哪一天阎罗王会想起这个孩子,所以哪怕他现在低贱到泥土里,他的血液也一样高贵不可侵犯。
他是阎罗王的儿子啊,是王之子,娘亲为什么要他去做小小的鬼差?
他虽然不解,但从不反驳娘亲,所以他点头。
娘亲便满意地摸着他的头,语气里竟然有温柔的味道:“我要你从鬼差做起,不停地往上爬,直到让你爹注意到你。”
阎薛诧异地望着她。
娘亲的眼里有泪。
他已三百岁了,从未见娘亲哭过。
“我已时日无多,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娘亲一把抱住他,身上的花香让他有些恍惚。
因为娘亲已许多许多年不曾抱过他。
“孩子,不要怪为娘,我也是没有办法……”她颤抖着,“你是他的儿子,地府里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给你面子,只有你,能让为娘再见他一面……”
于是他开始严苛的训练。
娘亲的房里再没有别的男人进出,她每天唯一要做的事,便是训练他。
他开始不再计算日子,不再期待看到比女孩子还要漂亮那张笑脸。
他也学会微笑。
痛了会笑,累了会笑,难过了会笑,流血了会笑,想他时,也会笑。
只是笑容里,总带着一抹讥诮。
那是他最后的坚守,是对这肮脏的世间的不屑。
五年后,他终于得到娘亲的认可,在去地府之前,得以再去看一眼那个大宅子。
哪怕看不到白衡,至少能再看一看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看到了白衡。
白衡已长高了许多,清清瘦瘦,越发俊秀风流,他跪在断壁残垣之中,望着他爹娘的尸首绝望地痛哭。
他想要上前去,却被娘亲拉住。
娘亲冷漠地眼神让他愤怒,可他却无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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