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妧又拿起底下的一本打开看了看,果然还是佛经,字迹与方才那本无异,她心想原来薛王是个信佛之人,怪不得为人亲厚仁和,她放下佛经又问道:“殿下常爱看这些?”
阿冬想了想道:“这都是殿下今年让人从慈恩寺拿来的,从前倒也不常看,偶尔翻上几回,只是后来愈发翻阅的多些,十日里竟有六七日都摆在案上。”
崔妧将那叠佛经重新归置妥当,抬头羞赧地笑道:“你与阿音照顾殿下多年,从今往后,殿下诸事我还要向你们请教。”
阿冬知道王妃这是误会了,她脸上立即有些烧了起来,忙否认道:“我与阿音是尽奴婢的本分,殿下也从未将我们别样看待,若娘子不厌弃,尽管吩咐便是。”
崔妧脸上浮起些红霞,当初皇帝指婚之后,家中的姐妹又为她打听到过几年薛王从前的韵事,但她没想到这府中不但没有侍妾,居然连近身婢女都与薛王毫无瓜葛,想到这府中能陪伴在夫君枕边的只有自己,崔妧心中既惊又喜。
纵然游夙不过任转运都使一职,但户部的几位郎中在他面前仍旧不敢坐,只垂手立在一边,游夙阅览着淮南道各州的义仓储粮录,不时问上一两句,其中一个官员战战兢兢地答了,不过游夙也没为难他。他并未问及楚州之事,一来这几个户部的也不一定知道楚州义仓被挪用,二来即便其中有人知道,他们念及信王威势,若非上刑,恐怕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各地义仓粮食的储藏情况虽会上报朝廷,但写的都不算详细,只有一个大概的数目,并无实际进出的记录,游夙自然也不指望光看这个就能抓住尹嗣年的把柄。
方才回话的那名官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游夙的神情,眼看他面上并无不快的神色,心中安定了些,可仍不敢掉以轻心。
李泱来时,户部的那几个官员尚在,他们见了薛王忙不迭地请安问好,李泱一一点头示意,游夙就这么偏头看着他,直到其余几人礼毕,他才起身道:“殿下胜常。”
对于游夙的怠慢,李泱显得毫不在意,道:“我奉陛下谕旨,前来询问淮南道出粮一事。”上奏请旨淮南道义仓调粮一事明面上并非是由李泱牵头,而是游夙一手安排,眼下皇帝虽还未准许,可他既然让李泱来问询此事,那也离下旨之日怕是不远了。
那名户部郎中并未贸然开口,眼下是游夙主管此事,他尚未发言,自己岂能越级禀告,可等了半晌,却仍未听到游夙开口,他疑惑地看了眼游夙,只见游夙先是看了眼薛王,然后才对他道:“于郎中说吧。”
于郎中立即回神,忙将淮南道储粮情况大致复述了一边,各州义仓大约还能凑出个十二万石来,再多怕也是拿不出了。不过李泱也明白者这都是明面上的,实际能出多少现在谁也说不准,但四处凑凑也总比横征暴敛要来的好,他轻轻地扫了眼游夙,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上禀陛下,有劳诸位了。”
李泱从雪中来,他并不打算久留,也未曾除去避雪的披风,只露出些里面湛蓝色的袍子,他说话时温和蕴藉,于郎中依旧恭谨,但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对着薛王自然要比对着游夙轻松些。
游夙的目光有些复杂,他细细地将李泱的每个神态都收入眼中,明知这些都是假的,但他依然乐此不疲,游夙犹记得从前李泱时而还会在自己面前露出些懊恼的神色来,但他如今却是愈发的滴水不漏。
李泱刚要离开,却恰逢信王来势汹汹,他甫一进门看见李泱也在,便道:“六弟大婚不久,怎的也不多陪陪弟妹。”屋内众人见信王面有不快,皆不敢言,游夙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李泱先是躬身对兄长一拜,然后才微笑道:“陛下打发我来问问淮南道运粮一事。”信王点点头,笑道:“新王妃是崔家的娇女,六弟不可怠慢了,也代我向弟妹问好。”他说的十分可亲,但话中隐隐有奚落之意,李泱是何等的心细,又怎会听不明白,但仍作不知情,道:“劳五哥关怀。”
李沣今日自然不是为李泱而来,他几步走到游夙面前,问道:“奏请淮南道以义仓之粮供给长安,是三郎你的主意?”
游夙漫不经心地站着,问到他时,他才微微回神看了眼信王,笑了笑道:“是。”
既然信王到此,又怎会不知是游夙上奏此事,他冷笑了一声,道:“三郎是京官做惯了,不知地方百姓的艰辛,你若把义仓的粮食全部调往长安,若明年春季出了灾害,你让那些百姓如何过活?”当初河南道蝗灾时,楚州就出粮不多,但那时尚能遮掩,如今若是朝廷直接去排查各州义仓储粮,怕是不那么容易蒙混过了。当初信王就怀疑游夙已知楚州一处,如今他又请旨开义仓出粮,焉知他是怀着什么祸心。
“那殿下以为该如何是好?”游夙问道
信王缓了口气,道:“让各道一概再出粮食,以补那覆灭的十五万石。”
游夙好整以暇地等信王说完,又似笑非笑地道:“去年蝗灾一事,河南河北两道损失惨重,各地都调拨了不少粮食以援百姓,若此时再
让他们出粮弥补淮南道的损失,那岂不是朝廷太不公平?淮南道向来富庶,多是物产丰饶之地,又甚少又天灾,这区区十几万石粮食,明年收得紧些也就补回来了。即便不幸被殿下言中,淮南道明年真的遭了灾,但等到那时再让各道出粮接济也不迟啊。”他说罢忽然话锋一转,扬起些笑意,眼神却凌厉了几分:“听说信王妃的有位族亲就在淮南道任使君,说起来他也是深受天家恩惠,眼下他更是该尽心尽力回报宅家的恩德。”
信王含笑切齿,他又转而询问李泱,道:“宅家准了?”
李泱道:“还不曾,只是让我来问问。”话虽如此,可皇帝若是一点念头都没动,又岂会打发李泱来询问,信王冷笑一声,此时再去补楚州义仓的那些空缺怕已是来不及了,若真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只能弃尹嗣年,以保全自己。
102
几场雪后,长空却仍不见明朗,阴云密布之下,天气晦涩得很,湿冷的风好似要吹进人的骨子里去,非要用热热的烈酒才能驱赶走几分那彻骨的寒意。
卫士深感意外的在薛王脸上看到些罕见的冷漠,但仿佛只在一瞬间,那点堪比冬风的凌冽便消散不见,卫士只觉得是自己晃了神,他道:“殿下,是直接去游府还是先回王府?”
再过两天便是游蕴的忌日,皇帝恩典,让慈恩寺的高僧加持了几部经书,又额外赐下些物品让李泱送去游府。李泱的目光朝着游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高高的楼阁伫立于那处,他道:“先回府,我还要回去取件东西。”
游夙叩恩后从地上起身,他看了眼內侍们手里捧着的东西,道:“一听说是薛王来了,我便知是陛下又赐了恩典。”
李泱挥了挥手示意內侍们将东西交于游家仆役,另一名內侍又立即捧了个漆盒上前,李泱道:“这份是我的心意。”小宦官弯着腰将东西奉于游夙面前,游夙掀开盒子一看,笑道:“殿下有心了,天气寒冷,殿下稍作歇息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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