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真死了,那岂不是更好,你尽可以扶植景王,哪怕恒王,他们自会感激你。你擅离职守至死,于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此刻游夙正在他的心中攻城掠地,那每字每句都足以令他意夺神骇,心惊骨折,李泱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只能站在摇摇欲坠的城墙之下步履艰难,逡巡再三。
游夙亲吻过李泱的掌心,抬头道:“我不要你死。”他唇角犹带着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对我存着杀心,但只要你活着,怎么样都好。”
李泱敛眸掩去了歉意,在情一字,是他亏欠了游夙:“若有来生,阿夙,若有来生。”他无法跨出的那一步,让他只能用来生去许诺,无论再如何的冷静自持,于情于景,可李泱又怎能不心动。
“我不求来世,我只要今生。”
李泱哑然,可游夙却不太介意,李泱是怎样的心狠情冷之人,不会有谁比他更清楚,他俯身亲了亲李泱血色全无的薄唇,动作轻柔,言语之中却再次覆上阴寒:“此遭是李沣的手笔,我定要他用命来偿。”
但李泱不想让游夙沾手此事,温言拒绝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插手。”
如何处置李沣都是次要的,只要他好好的活着,游夙埋首于李泱颈间,没有再坚持,只温顺地“嗯”了一声。
游夙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就落在自己的颈上,柔和又平稳,李泱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安,此生二十余载他从未住过这般粗旧的房舍,更不曾睡过如此简易的床榻,可此时此刻,这寒酸至极的陋室却如一方世外天地,隔开了熙攘繁华,远离了庙堂之争。
也不知过了多久,游夙才慢慢抬起头,李泱带伤,方才喝的药中又带着安神的药材,此时他已睡着了。游夙紧盯着李泱,伸手想去触碰却又怕惹醒了他,只能静静地看着。
屋外的侍卫不曾松懈,两人一队,在各处放哨,见游夙从房中出来,有人忙上前行礼。游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此处说话,恐吵醒了李泱。
游夙的神色已如常,不见方才那情深的模样,李泱尚好,他眼中也恢复了素日里的漫不经心与微凉之意:“把那老妇带来。”
李氏方才被带到了小院中的偏房,眼下又不明所以地到了游夙跟前,天色虽暗,可借着火把,她尚能认出游夙正是下午时候捡到银盒之人,那样的容貌见了一次,便很难忘却。
“你不是下午那位捡了李郎银盒的郎君?”这突如其来年轻郎君长得是好看,可却不像是良善性情,全然不似李泱那般好说话。
“李郎?”游夙玩味地轻声跟着念了一遍,这声李郎岂是这村妇能唤的,他问道:“他来时是独自一人?”
此时朝中必定纷乱,倘若李泱就此消失,人人都会以为他是真死了,便是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也无从寻找,那从此往后,李泱就只是他一人的妙奴,而非是雍王,更不再是别人的丈夫与父亲。
李氏哪知游夙心中所想,见方才那情形,她以为游夙定是李泱之友,便直言道:“那日同李郎一道而来的,还有另一位年轻郎君,但李郎道那人要去晋州找亲戚来接他。”
“晋州?”
李氏点头道:“李郎为强盗所害,他肩上有重伤,走不了,这才借宿于老身家中,等亲眷来此迎他。”
游夙眼神渐沉,杀心已起,只要杀了这老妇人,带走李泱,那一切都不留痕迹,便是晋州来了人也无妨。纵然知道李泱届时定然大怒绝
不肯轻易地跟他回灵武,可游夙仍想一试,余生尚长,五年十年,哪怕二十年,他愿意承受李泱的怒意,只要他待在自己身边就好。
游夙朝着矮舍望了一眼,对李氏笑了笑道:“他是我极重要的人,老夫人帮了他,我本该重谢。”他微微一顿,再开口时话锋已转:“可也正是因为他于我而言太紧要了,所以我不得不···”他话未说完,却见卫士神色有异,他一转头便见李泱站在门边,他的开门的动作很轻,以至于游夙不曾注意到。
“三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何必为难老人家?”夜风中李泱失了血色的面容愈发的淡泊,连声音都淡到像要化入风中飘然而去。
游夙忽地有些失措,低喃道:“妙奴···”
李泱虽明白只要是梦就会有醒的时候,却不料这梦醒时分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
127
不似在内宫或府邸的那般奢废,不论是漫天大雪还是连日霜寒,殿中屋内永远都是温暖如春,在这距长安千里之外的村落中,夜风呜咽徘徊在门扉窗柩的缝隙边上,炭火升起的烟雾勉强驱散了些寒气,可李泱仍觉得这屋子比外头还要再冷上几分。
即便李泱无伤,且贺襄王易都在此,但游夙若想强行带走他,那同样是易如反掌,更遑论眼下这境地。李泱方才惊讶于游夙竟愿意为了他擅离职守至此,可此时却不得不担心自己会难逃他的掌心。但李泱却对游夙想杀了李氏带走自己的这个想法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游夙不是向来如此吗。
“朝廷与吐蕃和议,但西北防务仍不可掉以轻心,三郎还是速回灵州吧。”
游夙与李泱隔着不足半丈的距离,但这短短几步,他从前跨不过去,此时也同样无法靠近。他就站在门边,微弱的烛火照不亮他半低着的头,却也足以让李泱看清游夙那被泥点弄脏的衣摆与乌靴,静谧之中,似在诉说游夙一路的奔波与急切。
沉默良久的游夙这时才慢慢抬起头,道:“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李泱这话像是在提醒他臣子的身份,除此之外,他不该抱有任何妄想。游夙不快,声音自然也冷了下来。
“那你想让我如何说话?”
李泱的眼神是出乎游夙意料的平静,不见怒意,不见怨愤,好像只是一潭死水,无论如何都难以被激起波澜,他看自己神情更是好似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此时不是雍王,也不是殿下,你只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所以不要对我发号施令。李泱。” 游夙可以接受李泱的愠气,可以忍受他的冷嘲热讽,但唯独不能忍受他这般冷漠疏离。
李泱像是笑了,问道:“那你是想让我苦苦哀求?还是索性跟你回灵州?”
“若你肯退让一分,我也不至于作此打算。”这的确是下策,可也实属无奈之举,游夙太想拥有,太过渴望,即便只是一具躯体,也好过两手空空。
“三郎真的只求一分?还是想要我将这江山与朝堂都拱手奉送?”只要退了一步,便会跟着退千步万步,这样的风险李泱不想去冒,也冒不起。
李泱忽地走近了几分,他定定地看着游夙冷艳的面容,又问道:“三郎想让我退一步,怎的不见你向后退一步?”李泱的两颊此时泛着轻红,刀伤引发的高热让他有些头昏,但他仍是质问道:“你也争着权柄,却要由我来退这一步,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是,我喜欢你,可这又能如何?游夙,我也问你一句,今日`你听了这话,可否甘愿弃权退朝,从此闲散一生?”压抑许久的话语今朝终得以宣之于口,李泱只觉得无比畅快,纵然这话撕扯起一片血肉模糊的痛楚,虽尖锐张狂却又酣畅淋漓。仿佛如长久行走在戈壁之中口干舌燥的旅人,猛然撞入了一泽水潭,紧接而来的是灭顶般的窒息,可与此同时那如烈阳般烧在心间的焦渴同样也得到了缓解。
52书库推荐浏览: znvzn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