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乞巧节多是女儿家,游府的主人皆是男子,没有女眷,不怎么会提起这个节日,只是府里婢女们常常盼望着。
游夙压低声音,暧昧不清地道:“殿下这是向臣在邀约?”
李泱嗤笑了一声,抬手拂去了落在游夙肩上的槐花蕊:“小舅舅勿要自作多情。”
游夙垂了垂眼睑,掩去了眼底的一点笑意:“此番下来,主修永济渠的差事,皇帝恐怕是要属意于信王了。”
永济渠是漕运重道,河北诸道的粮食调运,多依靠永济渠运达,不过近年水运繁忙,地方疏于治理,有几处堤坝已有破损的痕迹,加之河道中又有几处地方有淤泥栓塞,工部合计之后便上奏请旨整修永济渠。
眼中望着不远处的槐树,李泱一手握着象牙笏板,轻轻拍打着掌心:“那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原本大家都在猜测,这次会不会连累到信王,可谁知信王一个四两拨千斤,非但没有受牵连,还得到了皇帝的褒奖。
见李泱似乎有些出神,游夙顺着对方的目光向前方望去,笑道:“怎么,殿下喜欢那株槐树?”
李泱收回神思,揶揄道:“不如请小舅舅再送我一株槐树,如何?”
游夙低下头笑了起来:“京中多植槐树,有什么稀奇的。不过若是殿下想要,那臣必定寻几株长势最好的叫阿碧送到薛王府上。”
李泱知游夙是在玩笑,就也没搭理,他嘴角噙着笑,半低着头管自己走着。日头渐渐高了,朝阳耀眼的光华越过高大的宫墙,投射在李泱的侧脸上,从饱满的额头,到起伏的鼻梁,再到微尖的下巴,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游夙盯着李泱微微卷翘起的眼睫,光芒累积在他睫毛的尾上,点点亮色似在跟着李泱的脚步而闪烁,这几滴原本微不足道的亮光忽地掉进了游夙的眼底,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李泱没注意到游夙的目光,边走便问道:“你那个叫阿碧的奴子可是个胡人?”讲起来,这样异域来的奴仆在京师并不少见,别说是胡人,即便是浑身肌肤漆黑的昆仑奴,在长安也能找出不少来。有些府第喜好蓄养奴婢,更有甚者,还生出一股攀比之风来,相互较劲。
游夙平静地转开目光,道:“听兄长说,阿碧是我母亲从街上捡回来的弃儿,那时他还只是个呱呱哭泣的婴孩,我母亲又派人去寻访,可是也找不见他的父母,后来他就一直被养在了府里。”
听游夙提到他母亲,李泱想起那日皇后与游夙在青龙寺的谈话来,想到他跟自己一样同是幼年丧母,李泱的心头突然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心思来,不过很快他就嘲笑起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即便永嘉郡主早逝,可游夙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会像自己。
“看他的模样,像是个半汉半胡。”李泱又道。
游夙笑了笑,随口应道:“是的吧。”李泱瞧着他,又问道:“他办事似乎颇为得力,小舅舅很器重他?”
“阿碧与我兄弟几人一同长大,自是深受信任。”游夙顿了顿,扬眉笑道:“怎的?殿下还惦记上我手下的人了?”
李泱佯装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记得小舅舅曾说过,不管我要甚,你都能为我去寻来,怎的如今为了一个奴子你就不肯了?”
游夙瞪了他一眼:“臣可没说不肯,只是……”他瞬间换上笑容,凑近了些道:“只是要殿下拿东西来换。”
李泱跟着笑了起来,刚要说话,却看见一队千牛卫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为首的年轻人上前几步,行礼道:“末将参见薛王殿下。”他说罢又微微侧身向游夙问安,只见那年轻人肤色微黑,眉眼疏朗,还有几分英武之气。
游夙微敛了笑意,换上常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游夙的神色大多数时候总是这样,看上去很随意,还挂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琢磨不透,他好像从来不曾有过怒意,又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翻云覆雨,置人于死地,有时他神色微变,哪怕是笑着的,也让人平白生出一股子惊惧来。
乍一见,李泱只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他刚一开口,李泱很快就记起来了,他是之前在青龙寺遇见的那个千牛卫司戈。
曾甫岩还记着那日李泱替他解围的事情,他一直心怀感激,平日里甚少能遇见李泱,今天碰见了,他特意过来问安。
李泱微微笑道:“原来是你,今日是你当值?”
曾甫岩赶紧回道:“是,卑职正要进宫换班。”
李泱看他神情,知他是为表感激,才对他如此恭敬,就又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免得误了你交班的时辰。”曾甫岩又行了礼才告退,一小队人继续往大明宫内而去。
“殿下跟那个千牛卫熟识?”曾甫岩刚一走开,游夙就问道。
年轻亲王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那种温和的笑容,像是一张精致无瑕的面具:“前些日子,皇后降临青龙寺那日,他是戍卫。”
方才那人神色坦然,倒不像是个谄媚之人,游夙随口道:“想来也是殿下素日里宽和待下,我看他对殿下倒是格外恭敬。”
李泱收起随和的神色,揶揄地笑道:“小舅舅铁腕摄人,在你面前,有谁不是谦卑恭谨呢?”
游夙知他是在取笑自己,但也不反驳,由着他笑。两人已行至宫门前,李泱要回王宅,游夙要去位于皇城的政事堂,只能在此分别,趁人不注意,游夙轻轻抚了抚李泱的后背,他的手在李泱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上稍作停留,随即就离开了,只低声道:“殿下好走。”
从游夙手上传来的暖意稍纵即逝,李泱笑了笑,颔首道:“小舅舅留步。”巍峨的宫门下,两人的身形随着李泱的步伐渐行渐远,望着李泱的背影,游夙捻了捻手指,体会着方才触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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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还正是热的时候,骄阳直直地照射在宽阔的街道上,路边的树荫下已经站着不少歇脚纳凉的人,风却像是静止了一般,配合着阵阵蝉鸣,让人忍不住心生烦闷。李泱领口露出的一截白色中衣上已经沾了些汗水,黏腻地贴在脖子上怪难受的,他夹了夹马腹,驱使身下的坐骑再走的快一些。
李泱远远的就望见一辆金碧辉煌的牛车从前面的走来,牛车最前头是骑马的侍卫,那车的周围还跟着数十名侍从,有的手持香炉,有的捧着食匣,还有的握着纨扇,皆是面容姣好的妙龄女郎。这阵势不俗,怕是哪个王府里的女眷。
牛车上围着半透的轻纱,隐约能瞧见里面斜坐着个人,民众好奇地望着那副阵仗,有几人交头接耳,像是在猜测那车舆主人的身份。
这时微微晃动的牛车掀起了纱幔的一角,隐约露出车中那人的面容,李泱神色未变,驱着马向那牛车的方向走去。
那行人见了李泱后也在原地停住了,带头的那个卫士先向李泱行了礼,而后李泱也翻身下马,对着车内朗声道:“侄儿向姑母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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