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夙兀自埋首于李泱的颈间,瓮声瓮气地说道:“日日早候,晚一日又何妨。”
李泱清醒了不少,他推开游夙道:“你迟便迟了,只是别连累了我。”他见游夙还躺着,便撑起头打趣道:“你既然不爱早起,又何苦进朝,本本分分做你的著作郎就好,岂不是逍遥自在?”
游夙顺势在李泱的腰上拧了一把:“若只当个著作郎,你我怎的有此时?”
李泱嘴角微翘,可眼底的笑意渐渐散了,他跟游夙是如何走到这一步,两人心中都清楚,眼下再怎么缠绵,却也不过是一晌贪欢。
更漏声不断,游夙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翻身起来,笑道:“昨日我公文才看了一半便匆匆来寻你,今日上朝我怕是说不出一言半语了。”
李泱拢好衣领,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几日宅家一直在为多地恶钱频现而烦忧,小舅舅才思敏捷,难道心中还无对策?”
游夙抬起眼睛,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殿下以为如何?”恶钱自来有之,朝廷屡禁不止,如今更是愈演愈烈,民间私自化铜铸钱的风气不减犹增。相比于朝廷官铸的铜币,私铸的钱币量轻质劣,长此以往下去,危害甚大。
在朝中,对于政事李泱向来都不发表任何见解,他站在紫宸殿中时就似一个摆设,对谁都客气,好看是好看,但毫无作用。
内寝外有两道门,在这里叫人,侍立在外面的婢女是听不到的,李泱正欲起身去唤人,可游夙却不罢休,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常日里韬光遁世,但眼下没别人,说来听听又何妨?”
李泱披衣下榻,弯腰在地上拾起游夙随身带着的香袋,从里面取了几粒香丸扔进了镇角香狻猊里,又用银签子拨了拨还亮着的炭块,袅袅轻烟很快便升了起来,这香气是游夙身上常带着的气味,李泱本想用香驱散帷幔内残余的情`欲,却不料徒增了几分纠缠不清的气息。
他拨弄着香丸道:“说来说去不过两个法子,一是禁止恶钱流通,二是从民间百姓手中收缴恶钱。只是这些法子尚有些症结,想让百姓心甘情愿地将恶钱交上来,就必定要用官钱去换,可如今官钱数量欠缺,要用做流通尚且不够,又哪里有多余的钱币去补偿百姓。你明知故问了。”
这与游夙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以为当务之急是加大朝廷铸钱的力度,游夙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李泱弄香的背影淡淡地笑着,他的眼神有些晦涩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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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下)
虽然崔元徽与游安是旧交,可游夙与他走得并不近,而游夙在朝为人崔元徽都看在眼里,对这个游家三郎,他向来是不刻意亲近,也不疏远。游夙手段狠辣,相比之下,崔元徽倒是更中意游二郎,他曾属意将孙女嫁给游容,只是迟迟未曾闻游容有意婚娶的消息,想他崔家也是望族,总不至于送女上门,便只好作罢。
“仲闻多日未曾来上朝,身子还好吧?”游安尚在的时候,时常带着游蕴出门拜访,崔元徽与他倒还有几分亲厚。
游夙执着象笏,在崔元徽身侧走得并不快:“去岁冬日起,兄长身上就比往年还要再不舒服些,本以为入夏便好了,可眼瞧着又入了秋,病势却还不见好。”医官来看了一群又一群,汤药也不知吃了多少碗,可都仿佛泥牛入海,不见半分效力。
崔元徽点点头道:“他早年辛苦,公务就不必说了,你父亲故去之后,他又要悉心照料教导你与叔明。”游蕴成亲之后,原配又早早仙逝,他公务繁忙,闲暇时又要操持着整个游府,今日沉疴难愈,虽有先天不足之故,可焉知不是素日里操心过度。
“如今兄长告病在家,好在有两个孩子时时承欢膝下,尚能宽慰几分。”游蕴的病也是游夙的一道心事,不光是长安城内的医师,即便是别地有名的医者,游夙也让人寻了不少来,药方开出了一箱子,但他兄长的病还是未见起色。
“他年纪也不大,多养几日想必也就无碍了。”崔元徽的话虽这么说着,但脸上已隐隐露出些惋惜的神色,游蕴还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在仕途上本该是无可限量的,可偏偏身子却不行了。
“下官新得了支上了年头的人参,如若不弃,正好能为游尚书补身体,也算是物尽所用了。”
说话的是个穿浅绯色官服的人,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可神态却十分老成,那人作揖道:“下官冒昧,方才听到崔公与游侍郎似在为游尚书的病忧心,想起家中正有一物,便斗胆插了话。”
游夙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张郎中今日出来的倒早。”
张翟是新晋的礼部郎中,他本是太学博士,此人文采甚高,颇有名望,一手清词丽句很得皇帝的赏识。张翟的文章是出了名的好,连他家的门槛都快被上门求碑求志的人给踏破了,传闻请他写一篇碑文,光润笔费就要几万钱,这费用已是让常人咋舌,可那还不一定请的动他呢。往日散朝后,皇帝常常会留张翟说话,所以游夙才会那样说。
张翟忙笑道:“定阳公主今日来请宅家安,宅家要与公主说话,下官就先退下了。”他的姿势十分恭敬,始终都微微低着头,又带着些讨好的笑意。
行至宫门前,游夙自然是等崔元徽先行离开后才动身,阿碧一直等候在此,见游夙出来,便牵着马过来。张翟眼见那是跟着游夙的仆役,就上前几步,从阿碧的手中牵过缰绳,亲自将白马牵到游夙身前,道:“游侍郎请。”
都说文人重风骨,可眼前这张翟倒是能屈能伸,游夙既不推脱也不道谢,待他上了马,张翟又道:“那参即刻就送到尚书府上,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请尚书切莫嫌弃。”
游夙的神情淡淡,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那我替兄长多谢郎中的美意了。”张翟连称不敢,又躬身拜送游夙。
直到游夙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张翟才示意跟着他的仆役牵马过来。那仆役将张翟的象笏收入锦袋之中:“虽说游侍郎不是一般人,可相公如今正得圣眷,对他也太客气了。”
张翟瞥了他一眼,神色自然地道:“在至尊眼里,我不过只是个写文章的罢了。”这世上文章写得好的可不止他张翟一个,迟早会出现比他还会写的,到了那时他又该何去何从,而他的野心却不止眼下的五品郎中,在这朝中想要往上走,光会写文章是不够的。
55
早些时候还是秋高气爽的气象,可晌午过后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李泱斜坐在窗前,望着外头的秋风秋雨,看那纤细的竹枝被风吹打得森森作响。他手边放着一册帖子,纸面做成了仿花笺的模样,上面字迹秀逸。
进来的侍女将一碟点心放在了案上,她从外面走来倒也不觉得冷,可在这室内猛地受了一阵风,反而觉得身上一凉,她轻声道:“郎君开着窗别受凉了。”她看李泱也未看书,便又动手去收拾那些书卷,她将那帖子合拢收好,问道:“郎君今日可要过去?”清芜不是第一次往薛王府送帖子,那侍女也知晓那是出自清芜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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