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个人把随从留在楼下,一起上楼喝茶听书去了。
说书人讲是一卷新话本,说得是上古仙宫,天帝与神后偶得一块翡翠。这翡翠质虽地平平,石中精魄却颇晓人心,花言巧语哄得帝后欢心,因此在天宫之中肆意妄为。
裴扬风面色如常八风不动。
叶栖华捧茶低声问:“他们这样编排你,你不生气?”
裴扬风笑道:“有什么好气的?百姓们日夜为着柴米油盐艰难求生,心中总有些气恼怨恨无处发泄。若是编排我几句就能让他们明天继续欢欢喜喜地耕地织布,何乐而不为呢?”
书说人越说越激奋,说到那石妖不再满足做个殿前玩物,竟设计毒害天帝!
说书人手中响木拍得震天响,底下听书的书生们个个激动地面红耳赤,一时间掌声雷动。
叶栖华低喃:“他们诬陷你毒害先帝,你也不生气吗?”
裴扬风随口调笑:“你怎么知道这是在诬陷我?”
叶栖华怔了一下,才说:“我猜到的。”
裴扬风笑了笑,对小二喊:“茶凉了,再去换一壶。”
写话本的人说他毒害先帝,也对,也不对。
那时凤宁皇后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御医再无回天之力,只能拿参汤一天一天吊着命。
叶栖华虽是唯一嫡皇子,却年纪最小,最不受先帝宠爱。
凤宁皇后心中抑郁难安,病得更加厉害。
那天早上,叶栖华照例去向父皇请安。
裴扬风得了特许,守在姐姐身边。
凤宁皇后病重之后整日昏昏沉沉地睡着,那天却意外清醒了一会儿。她眼睛空洞地看着床帐上绣的百鸟朝凤图,轻声说:“扬风,姐姐若走了,栖华日后必然性命难保。裴家在朝中,也会越发艰难了。”
裴扬风不爱听这些:“不会的。裴家和栖华都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你不要闹脾气,姐姐撑不了很久了,”凤宁皇后无奈地笑了,有气无力地说,“今年的报春梅开的真香,以后……以后再也闻不到了……”
裴扬风听不得这些遗言般的话,他想要反驳,可凤宁皇后已经再次昏睡了过去。
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叶栖华低声说:“舅舅,我要做一件事情,你会帮我吗?”
裴扬风心中已经明了,却还是问了一句:“何事?”
叶栖华说:“我为九五之尊。而舅舅你,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等不了了,他和叶栖华都知道,凤宁皇后的身体一天都等不了了。
为了自保,为了裴家,为了让凤宁皇后不会含恨而终。
裴扬风答应了:“好。”
书说人口中的故事,剧情跌宕起伏,时而濒临绝地,时而又峰回路转。说着说着,说到石妖毒害天帝神后,鸠占鹊巢,得意洋洋地盘踞仙宫之中。这时南天白虎大将听闻此事,一声震天怒吼,直扑仙宫而来,誓斩妖邪!
叶栖华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冷笑。
裴扬风终于沉下了脸色。
南统军营大统领是昔日大皇子的伴读。大皇子死在兄弟内斗中之后,南统军营表面归顺叶栖华,却迟迟不肯让京中调派的将领真正掌权。
裴扬风无所谓朝野之中如何评价他这个逆臣,但南统军若是想趁此机会浑水摸鱼,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大患。
裴扬风对叶栖华说:“你现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在叶栖华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下楼,找到了在楼下等候的随从。命二人去调查话本的来源,一人去同方书院请徐仲豫到王府等候。
又让人飞鸽传信给南统军营中的暗桩,询问南统军最近是否有异常之举。
谢春行来到京都后,先去了剑圣山庄名下的一间客栈找顾云深。
小二挠着后脑说:“庄主还没回来呢。”
“不应该啊,”谢春行也忍不住开始和他一起挠后脑勺,“顾大美人说他去北海拿玄铁给我补刀,按理说该回来了。”
小二说:“现在北荒打着仗呢,说不定是我们庄主是绕路走的,那可不就要多耽误几天了吗。”
谢春行找不到顾云深,想先去茶馆找几个相熟的地头蛇打探一下宣王府的情况。刚走到茶楼下,却看到楼上一人凭窗而立,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么好看。就那样不动不笑地站在风里,就美得像一幅画,美得谢春行心如鼓擂。
只是画里的人比起他记忆中的样子,少了几分天真烂漫,多了几许淡漠疏离。
谢春行快步上楼,木制的楼梯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端茶的小二差点和他在拐角处撞个满怀,圆滚滚的茶壶飞上了天。
谢春行在小二的惊叫声中手疾眼快地接住茶壶茶盖,火急火燎地塞进小二怀里就跑。
可靠窗的那个座位已经空了,只剩半壶残茶,几碟一动未动的点心小食。
京城的茶点甜得齁死人,但裴颢一直很喜欢吃甜东西,怀里总要揣着一盒糖块。
谢春行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几碟整整齐齐的点心,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中了什么毒,才会莫名看到心上人伫立窗边的幻觉。
不行,他要找余半死好好看看病了。
叶栖华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打了个哈欠。
裴扬风笑:“别人都是饮茶之后睡不着,你怎么还把自己喝困了。”
叶栖华一个哈欠打出满眼泪花,有气无力地说:“宣王殿下若是今晚肯放我回床上睡觉,我就不会如此思念周公了。”
裴扬风藏着他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义正言辞地拒绝:“陛下,您乃一国之君,处理国事难道不是应该担负的责任吗?”
叶栖华面无表情地对他翻了个白眼,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第二十二章
谢春行失魂落魄地走在京城大街上,身旁马车一辆接一辆慢悠悠地驶过,半掀的车帘里流出一股名贵麝香。
他刚刚打听到一些消息,宣王这些日子都住在宫里,很少出宫,更是几乎不回宣王府。
但是没有打听到被宣王从潺塬带回来的那个人,甚至无人知晓裴颢是何人。
老友安慰他,说是会再找路子去鲛市打听卖到宣王府的鲛奴有谁。
可裴颢的毒,未必是在鲛商手里中的。裴颢的性情举止,也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奴隶。
谢春行叹了口气,心中却忽然想起一个故人。
那人虽人品名声都极差,却是宣王身边的幕僚,应该知晓不少宣王府中的秘事。
可谢春行实在不想和那只道德败坏的笑面狐狸谈生意,他看着宣王府恢弘壮伟的高墙大门,决定还是亲自夜探宣王府寻找找线索。
暗入狼穴,总好过与虎谋皮。
叶栖华在马车里睡了一会儿,醒来掀开车帘看向窗外,睡眼惺忪:“你带我来宣王府做什么?”他还没睡醒,声音软绵绵的。
裴扬风不动声色地把手指搭在了他后颈上:“你不是嫌宫里人多总是看着你吗?宣王府里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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